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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似是故人來(下)

  (下篇)

  日出東方,雲蒸霞蔚。


  西北邊陲,一片遼闊草原,入夏後牧草瘋長,驕陽下,碧草連天,視野開闊,偶有牧羊人趕著牛羊徜徉於原野,天邊白雲悠然漂浮,心曠神怡。


  叮鈴叮鈴——


  悅耳的鈴聲傳來,一匹胭脂駿馬馳騁於草原上,飛揚著紅棕色的馬鬃,脖子上一串鈴鐺,搖得脆兒響,馬背上一個紅衣似火的小姑娘,豆蔻年華,玲瓏嬌小的身軀,火色騎馬裝束,一襲火紅披風迎風獵獵,瀲灩眸光,嫣紅粉頰,宛如一束怒放的石榴花,火辣辣的紅,嬌豔可愛、明媚動人。


  “小姐,君安小姐——!”


  遠處,還有幾匹黃驃馬,馬背上護衛隨從模樣的彪形大漢,一路揚鞭緊追,眼瞅著快要追不上小姐的胭脂寶馬了,為首一人焦急呼喊:

  “小姐您慢點,等等——!!”


  這些護衛隨從越是想要追上來,胭脂馬上的小姑娘越是急於擺脫他們,身為將門之後,她不似那些弱小女子中規中矩的待在閨閣中,反而一心向往外麵廣闊無垠的天地,想要獨自去闖,——縱馬越過這片草原,就有村鎮人家,聽說西北邊陲有異國來的商販,撂地擺攤賣些中土從不曾見過的稀罕玩意,如此好玩有趣的去處,她自是想要一人去玩個盡興。


  才不要被林護衛他們追上來,催著她往帝都宮城去,去見那個任性粘人的小皇帝。


  宮中那麽多規矩,被人束手束腳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好不容易出府一趟,她總得四處溜達溜達,盡情賞玩一番,才夠自在痛快!


  “你們都別跟著我!”隻要擺脫了這些“尾巴”,她就自由了,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如此想著,王君安揚鞭策馬,催得胭脂一路飛馳,不多會兒,就將後麵纏人的尾巴徹底擺脫幹淨。


  恣意地策馬馳騁在這片大草原,無拘無束的感覺真好,君安笑得開懷,銀鈴般的笑聲,伴著清脆悅耳的鈴鐺聲,灑了一路,漸漸的,一騎馳入草原深處。


  突然,前方出現一條裂縫,地表裂縫形成千丈溝壑,橫亙在草原之中,策馬飛馳的人兒驚見前方裂縫時,已然收勢不住,胭脂嘶鳴,騰空一躍,仍不能跨越地縫,瞬間墜入了溝壑。


  一陣騰雲駕霧,半空中與坐騎分開,胭脂率先重重墜落,緊接著轟然一聲,似有枝葉被壓斷滾落,而後是嘩啦的落水聲,高空墜下的人兒,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仿佛魂遊太虛,渾渾噩噩之際,感覺整個人在飄,像是在雲端飄著,也似乎是在順水飄著,就那樣一直地飄啊飄……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她感覺整個人不再飄著了,身上也逐漸暖和起來,閉著眼,卻能感覺到有光線,晃動在眼前,耳畔有人驚喜地輕呼了一聲:“爹、娘,你們快看,她醒過來了!”


  睫毛顫動,吃力地撐開灌鉛般的眼皮子,王君安醒了,剛醒過來時,腦子裏還迷糊著,茫然了片刻,直到一個小腦袋湊過來,一雙忽閃的大眼睛,好奇地瞅著她,她才稍稍轉動起眼珠子,發覺自己正置身在一間農家小木屋,窗格子敞亮著,明晃晃的陽光照射進來,刺痛了她的眼。


  她眯了眼,神智還有些恍惚,以為自個還在夢境之中——夢裏,她到了一處桃花源般與世隔絕之地,小木屋的窗外,清幽絕俗的山林風光,一片繁花林子,花瓣五彩繽紛,隨風飄飄灑灑,吹落在窗台,芳馥花香飄在小木屋中,那精巧的編藤躺椅、雅致的桌案,一具古琴,一支安神香,爐子上咕嚕嚕地燒著水,兩盞香茗升騰著熱氣,嫋嫋茶香中,一對璧人倚窗把盞,悠然品茗。


  “宸兒,快將那碗熬好的薑湯端來,趕緊讓她喝下。”


  倚窗的璧人中,那紫衣娘子回眸輕語,王君安恍惚看到了一位狐仙,豔姿傾城,眉眼彎彎的笑,偏是撩帶了狐般狡黠。


  “娘,爹爹說你給我起的名字不好,應該叫我燁兒!”耳畔笑嘻嘻的童聲,不等君安看清趴到床沿的人兒,那一抹身影已閃向了屋外,似是去灶頭端那一碗薑湯,須臾,便有濃濃的紅糖與薑味兒摻雜的香氣飄來,她卻聽得那狐仙般美人兒嬌嗔道:“叫宸兒有什麽不好?”


  “叫燁兒又有什麽不好?”一襲絳衫,焰眸勾人的另一位倚窗璧人,似是那紫衣娘子的夫君,自個盞中的茶水點滴不沾,反倒湊過來偷嚐了一小口娘子盞中的香茗,眸漾笑波,豐神楚楚。


  一笑,令人神魂顛倒!

  俗世間,安得這般不同流俗的一雙璧人?王君安更覺自己是在夢境之中,遇了世外神仙。


  “燁,光也,光輝燦爛如火如陽;宸,兩周金文中謂之紫微帝星,帝王代稱。”


  含笑悅耳的童聲,傳入耳畔,君安轉眸便看到一個八歲大的男孩端著一碗薑湯回到屋內,輕衫挽袖,袖口稍露一柄封於薄鞘的短刃,想來竟是個打小習武的娃,偏偏學識極好,隨口一說,就將“燁”與“宸”的含義點及。


  “娘親叫我宸兒,爹爹叫我燁兒,你呢?叫啥名字?”男孩坐到床沿,一手持起湯匙,一手捧著那碗紅糖薑湯,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


  “我、我叫君安,王君安。”她的目光發直,呆呆看著坐到自個身邊來、舀湯喂她喝的男孩,他似乎很愛笑,儀神雋秀,笑起來十分迷人,尤其是眉眼韻致,像極了倚窗的那位絳衫人兒。


  “王君安……”絳衫人兒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麽,偏又記不起來。


  “王冕的孫女,將門之後。”紫衣娘子提醒道,卻見自個夫君仍是一臉茫然:“王冕是誰?”


  “他是……”紫衣娘子見他蹙眉苦苦回憶,怕是又要頭疼起來,趕忙換個話題道:“可別打岔,咱們的孩兒,叫宸兒最最合適。”


  “紫微帝星已有一個,叫燁兒才好。”絳衫人兒忍不住搖頭笑歎,“麟兒也是你的孩兒,你可不能偏心。”


  紫衣娘子“咦”了一聲,“你還記得麟兒?”


  “你日日念及,我怎會不記得自家孩兒?”絳衫人兒悄悄擱下茶盞,掩唇輕咳一聲。


  “宸兒長得像你,我自是多疼他一些。至於麟兒……”紫衣娘子神色一黯,“自他出生起,我這個當娘的就不曾陪伴在他身邊,一直心懷愧疚,倒是希望他能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長大,不要被那些本不該由他來背負的重擔壓肩,苦了他。”


  “他已是九五之尊,帝王威儀,該有擔當的氣魄。”絳衫人兒此言一出,王君安心頭一跳:麟兒?九五之尊?莫非他口中提到的竟是宮中那位小皇帝?!


  “麟哥哥長得不像爹爹嗎?”宸兒偏著腦袋問。


  “你麟哥哥整日與鞫容待在一起,時日久了,怕是與鞫容有七分相似了。”紫衣娘子“咭”的一笑,眉眼彎彎的瞅著夫君,“你老實交代,麟兒是不是你與鞫容偷著生的?”


  一句戲言,偏偏他還斂容垂眸認認真真地思索起來。


  “……”紫衣娘子啞然,好氣又好笑,忽然伸手,將他悄然擱下的茶盞端起,湊至他唇邊,“這茶都快涼了,你還不快喝?”


  “這哪裏是茶?”他苦了臉,茶盞中濃鬱的藥味兒聞著就夠嗆,躲不過去,他便衝著兒子求救:“你娘親總是欺負我,燁兒,快幫爹爹求個情,這藥可苦了,今兒能不能不喝……”


  “那可不行!”紫衣娘子搶道,“你要是不喝這藥,明兒沒準就將咱娘兒倆都忘了,我可不依!”


  “爹爹,你就快喝了吧!”宸兒很樂意看到爹爹被娘親“欺負”了,“孩兒不幫爹爹,要是哪一天麟哥哥被人欺負了,孩兒定會出手相幫,去找那個欺負麟哥哥的人……”話猶未落,忽覺衣袖被人輕輕牽住,他低頭一看,卻見躺在竹床上、神智還有些恍惚的王君安,正拉著他的袖子,吃吃發笑,夢囈般的呢喃:“你、你笑起來真好看!真好看……”


  男孩微微一怔,忽眨著眼又衝她笑了笑,猝然伸手解下束發的那根銀色飄帶,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擦破後留有的一條傷口上,用那條飄帶小心包紮,在她手背係上蝴蝶結。


  宸兒的這番舉動,引得他娘親詫異凝眸,忽然想到:當年天機觀後山,斷魂崖旁,她與狼孩初次相遇,她也是這般幫他包紮傷口,末了,還在他手上係了個蝴蝶結……想著想著,不由得抬眸望向夫君,卻見他也正凝眸看她,眸中深情不變。


  “你比我小幾歲,我叫你宸弟可好?”那邊,兩個小家夥低聲笑語,深情凝眸的二人不禁一愣:宸帝?!這不是宸兒出生那年,雲遊到此的一位隱士,為他測的命數麽?

  可是宸兒若為帝,麟兒又當如何?


  “宸弟,以後我若被人欺負,你可會來幫我……”說著說著,君安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也不知那男孩與她說了些什麽,睡夢裏,倒是反複出現了他那張迷人的笑臉。


  風鈴搖響,倚窗的那對夫妻忽而望向窗外,彩羽靈鳥飛來,婉轉而鳴,林中飛花迷眼,如夢似幻……


  ……


  “小姐!君安小姐!”


  又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她耳邊焦急呼喚。


  呼聲入耳,驚碎了一場夢境。


  夢中醒來,王君安睜眼便看到林護衛他們,而自己竟躺在草原上睡著了,胭脂不見了蹤影,四周也不見那條地縫溝壑,更沒有世外桃源般的農家小木屋,沒有繁花林子,不見神仙眷侶般的那雙璧人。


  仿佛一切都隻是個夢……


  夢醒後,還得繼續趕路,找不到胭脂,她隻得換乘馬匹,策馬奔馳,身上卻無絲毫傷痛,攤手在眼前細看,咦,掌心留有一條細細傷口,卻不見那根銀色飄帶。


  “隻是一場夢啊……”她失望地打馬離開。


  一陣風吹過,在她剛剛睡躺的草地上,遺落著的一根銀色飄帶,被風卷起,飄走。


  “小姐,這回進宮,您可千萬別再欺負小皇帝了,老爺交代,您不能與他頂嘴,不得頂撞皇上……”


  林護衛絮絮叨叨的,惹得她心煩,猛一鞭子抽得劈空爆響,策馬疾馳,耳邊灌入呼呼的風聲,風中隱約響起一個愛笑的男孩聲音:


  “要是哪一天麟哥哥被人欺負了,孩兒定會出手相幫,去找那個欺負麟哥哥的人……”


  追在後麵的林護衛等人,在風中依稀聽到君安小姐銀鈴般的笑聲:

  “我偏要欺負他!就要欺負他!”


  。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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