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入鬼蜮
陸州,禹城。
三年前的西北戰區,尤其是受戰火重創滿目瘡痍的陸州等地,自新皇登基以來,就不斷地派人前去修繕重建,陸州的百姓們也紛紛回來重建家園,原先的衙門守軍傷員,都得到了朝廷的照顧,及妥善安頓。
三年後的陸州,幾乎是找不到當年戰火狼煙留下的痕跡,值此國泰民安之際,陸州境內一派欣欣向榮之景,就連村落人家,逢了秋收盛景,也是笑得合不攏嘴。
眼下是春耕,處處都是農家漢子忙碌插秧的場麵,冒了秧苗的綠油油的田地一望無際,從旁經過,看一眼也是心曠神怡。
要說陸州最核心的區域,非禹城莫屬,當年陸州全境屯糧之地,是為重中之重,禹城的守軍及衙門,也應當是朝廷委派的重中之重,偏偏就是這麽一個關鍵區域,鬧出了一樁怪事。
在陸州全境煥發蓬勃生機時,禹城,這座三年前焚毀於戰火的屯糧屯兵的重要城池,直到三年後的今朝,仍是一派死氣沉沉。
禹城,變成了一座死城。
據說是因為三年前,為了避免被鐵麵軍與太子親兵前後夾擊,圍困在城中,馭刺率領叛軍連夜撤離時,放火焚毀城中屯糧的糧倉,順帶著燒毀了整座城池,那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禹城淪為廢墟的同時,卻燒出了一樁怪事——
被火烤焦龜裂的地麵,有奇怪的煙霧冒出,地麵上燃起的大火,居然引發了地表下的“鬼火”,禹城的地底下,點點簇簇幽藍的“鬼火”自那時起,就不斷地在燃燒,經久不滅。
剛開始,有人好奇地來此探險,一入城中,沒被鬼火燒到,卻被煙霧熏嗆到,如中毒煙,昏迷不醒,若不盡快搶救出來,就會有人死在此地,漸漸的,沒有人再敢靠近這裏,迷信些的,直說這死城裏鬧鬼了。
朝廷也派人來過,加之當今天子擅於用人,派來的人絕不是庸才,當真是有些見識有些能耐的,入城前,先用水打濕帕子捂住口鼻,再小心探入這座死城,仔細勘察後,給朝廷呈上摺子,說禹城有地火,藏有天地精華所孕育的地之氣,遇火易燃,燃燒不完全的“氣”,常人不可嗅之,不慎嗅入便會喪失知覺,嗜睡一般,閉息而亡。
用封土填埋之法,不能完全滅了地火,百姓們也不敢冒險居住在不斷有毒氣彌漫的城中,隻能等地火自己燒盡,卻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於是,禹城淪為死城,城中沒有朝廷的守軍,亦無衙門駐紮,更沒有百姓居住。
三年了,禹城不論是城中還是城外方圓百裏的範圍,都人跡罕至,城內除了常年的煙霧繚繞,僅剩一片廢墟,以及廢墟底下燃不盡的地火。漸漸的,人們淡忘了這裏,陸州什麽地方都去得,唯獨不能靠近禹城。
禹城唯一算得上留有舊貌的,就是城門口那道城牆了,雖被火舌燒舔過,城牆上焦黑斑駁的痕跡盡顯滄桑,但它仍高高地矗立著,巋然不倒。
城牆下,雜草叢生,牆外已是荒蕪一片,卻有幾副盔甲風吹雨淋鏽跡斑斑的靠在牆根上,偶爾隨風叩響牆磚,鏽甲叩城牆,恍惚還能追憶當年的西北戰況。
禹城荒廢三年,陸州境內的百姓都不願踏足此地,在人們眼中此處無疑就是閻羅鬼蜮,不想找死的,都不敢到此一遊。故而,誰都沒有發現,禹城僅剩的那道城牆,不知何時竟被人重新修繕,搭石梯建城樓,一座簡易卻十分堅固的城樓似在無聲無息中冒了出來。
不僅如此,禹城城中還冒出了一批“鬼魅幽靈”,或是黑衣勁裝、刺客死士的打扮,或為鎧甲戎裝兵士模樣,他們在城中清理出一塊空地,處於上風口,且沒有地火躥燃,巧妙避過了地火炙烤的高溫地帶,迎著清涼的風,這塊區域的植被茂密,沒有受毒氣侵襲腐蝕,草色不見枯黃,仍是綠意盎然。
草地上搭起了帳篷,炊煙嫋嫋的,宛如一座軍營陣地,李熾的死士、刺客、智囊,以及趙野麾下主要的人馬都集中在此,而那些次要的殘餘兵力,包括整合了馭刺叛軍殘部的將士,則駐紮在禹城城外那一大片荒蕪區域。
禹城內外,都有李熾的人馬,成千上萬的兵力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潛藏在此,若非李熾轉移這些人時用了超乎常人的手段,就是陸州境內的衙門守軍出了通敵的內鬼,禹城,已然成了李熾這幫謀逆叛軍的老巢。
時近黃昏,搭著帳篷的那片軍營陣地裏,炊煙嫋嫋,軍中夥夫正為大夥兒準備晚膳,忽然,一名前哨撒腿狂奔而來,大呼小叫:“公子他們回來了——回來了——”
帳篷簾子一掀,趙野快步迎出,手搭涼棚縱目遠眺,初時聞得陣陣馬蹄聲,而後就見城牆那頭,無名氏一馬當先飛馳而來,緊接著又一輛馬車施施然穿過城樓,一列黑衣勁裝的死士打馬跟隨。
濕巾捂住口鼻,急速穿過毒煙區域,來到草地帳篷這片兒,炙熱的高溫才被陣陣涼風驅散,返回駐地,無名氏牽馬站到一旁,趙野則迎上幾步,隨著那輛馬車穩穩停住,營地裏的人也整齊列隊,分列左右恭候公子大駕。
推開車廂門,李熾慢步走下,還不忘回過身來,抬手去扶隨後步出車廂之人。
“公子此行,收獲不小啊!”趙野眼尖,馬車一停,車廂門一開,他就看到車廂裏除了公子熾,還有一人,一個鐐銬加身的俘虜,而且,還是個絕豔傾城的美人兒!
“那是,公子親自出馬,哪能不馬到成功!”急來溜須拍馬的,是李熾招攬在麾下的智囊之一,此人還箭步上前幫忙,幫公子一道扶著那俘虜下了馬車。
“這位是……寧然公主?!”沒有輕紗遮麵,寧然一下馬車,就被趙野一眼認出:“真是稀客呀稀客!”嘴巴上客套著,手底下的動作卻十分利索,趙野一上來就跟押犯人似的,押著俘虜往營地深處最大的那頂帳篷走去,“公主駕到,蓬蓽生輝!來來來,快到屋裏坐。”
屋裏?不就是帳篷麽,比囚籠牢獄倒也好些,——被人押向營地內時,寧然默不作聲,暗中留意觀察,見這營地之中星羅棋布的帳篷,果然暗含陣法,一步走錯怕是要觸動機關陷阱,難怪趙野將軍急於上前,親自押犯人入內。
一路走來,兩旁分列的叛軍兵士擋去了大半視線,直到深入營地中心,在靠近最大的那頂帳篷時,寧然才看到不一樣的景致——這裏居然擺了十口大缸。
禹城地火炙熱,開鑿的水井早已幹涸,便有人從城外河中挑水,注滿十口大缸,水缸旁邊有幾個浣紗女打扮的侍婢下人,正在那裏擺盆舀水搓洗衣物,其中一名婦女蹲在那裏,洗得累了,直起腰來,用手擦擦臉上汗水,又捶了捶酸痛的腰背。
這婢女下人打扮的洗衣婦剛一抬頭,寧然就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驚呼一聲:“母妃?!”
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如意宮主母,被帝王寵愛養尊處優的貴妃娘娘,如今,卻在李熾的營地內幹著下人賤婢的髒活累活,布衣荊釵,頭發蓬亂,滿臉疲憊,眼角甚至有細紋蔓出,鎣娘這般狼狽的模樣,被女兒一眼瞅見,幾乎不敢相信:這還是自己所熟悉的母妃嗎?
“阿寧?!”見到女兒,鎣娘也震驚,隨即臉色大變,霍地站起,哐啷一聲,踢翻了洗衣水盆,她衝過來,萬分驚惶的樣子,看向緊跟在女兒身後的李熾。
那一瞬,鎣娘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那種感覺太過強烈,促使她不顧一切地撲向李熾,瘋也似的嘶聲叫喊:“你想做什麽?她、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