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假亦真
和離,在民間不算個稀奇事。
但,當羿天提出和離時,鳳伶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她是太子妃,除非褫奪封號被廢,逐往尼庵清修,餘生青燈古佛相伴終老。
這,並非羿天所希望的,在他尚未明晰本朝王儲妃廢棄製之前,已然與鳳伶成親,直至入主東宮,她由此成了太子妃,再也無法享有平民所能享有的和離。
當然,羿天也絕不會以那種傷人的方式廢了她,更不會殘忍地將她驅逐入庵,但,他的確想讓鳳伶離開自己。
他將真相告訴她,就是要讓她明白:他現在正在做一件多麽危險的事,成王敗寇,事成便也罷了,一旦功虧一簣,許多人都將受到牽連,包括她。
對鳳伶,他雖無愛意,卻有憐憫之心,因一時心軟而結下一樁錯誤的姻緣,在之後的相處時日裏,他沒有與她日漸生情,而是漸漸的,習慣她在他身旁——猶如親人一般!
對親人,他隻想著如何去保護她,避免受他連累,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她離開他,如此,即便他與暴君決一生死的最終時刻到來,她也能獨善其身。
與寧然此刻已遭受朝廷追緝、投入太子陣營與他並肩作戰、已無其他退路的境遇不同,鳳伶此時離開,舍棄太子妃的身份,與太子劃清界限,她是能夠避免遭受池魚之殃的,能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的。
隻是,羿天似乎忘了鳳伶初來長安、灑酒祭元臻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決意留下的。
鳳女誌向,加之鎮國公府的家訓,讓她毅然決定繼承祖輩遺誌,依托“鳳女天相”的命格,於月老廟求姻緣,拋出紅線,擇一位堪當大任的皇子,傾力輔佐。
最終,她認定了皇長子“李珩”為良人,此生非君莫嫁!
如今,哪怕是知曉了羿天並非李氏皇族,然,情根深種,她已然無法自拔了!
鳳伶絲毫沒有動搖意念,仍一心想要讓自己認為是對的人,來主江山,來結束暴君暴\\政,還以朗朗乾坤!
故而,當她知道真相之後,隻做出了一個決定——
回長安!
※※※※※※
翌日。
霍秋率領著一隊三百人的騎兵,護送太子妃乘著輿馬車駕,繞道返回長安。
路途上會耽擱數月光景,陸州一戰,霍秋無法參與,但有晏公在,自是能抵得十個霍秋。
鳳伶就那樣離開了。
並不是羿天所盼的和離方式,她執意回長安,回東宮。
雖然外人都不知道她是為何突然想要離開的,但誰也勸不住她,包括晏公,磨破了嘴皮子,還是沒能讓她回心轉意。
臨別時——
羿天親自將她扶上車駕,他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對她此舉雖是滿心的無奈,但也尊重了她的決定,隻在車駕被驅策著離開時,他策馬在旁,相送一程。
在分開之前,隔著車廂一側小窗簾,他僅僅對她說了一句:“珍重!”
而後,他勒馬停下,目送她所乘的車駕,漸去漸遠……
她卻仿佛聽到一個聲音,不停地回響在耳畔:這輩子,做我的親人吧,伶姐姐。
姐姐、親人……
不後悔當初嫁給他的決定,如今,也隻能是這樣自食其果了嗎?
宛如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她不能停下,隻能繼續往前……
……
在車駕越行越遠時,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地,掀開了一側小窗簾,探出臉來往後看,看他騎在馬上的身影,已然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模糊不清了,然而,那個方向卻有一簇深秋紅楓般的豔色,那樣醒目地躍入眼簾——
寧然也來了,依舊是一襲火紅披風、揚在風中……
她駐足坡上,遙遙相送,與車駕上的鳳伶,遙相對望了一眼。
窗簾子忽而垂下,幽掩了一聲輕歎……
……
※※※※※※
仲冬十一月建子。
陸州戰事全麵爆發,從京畿重地周邊調撥的十萬鐵麵軍主力,奔赴前線戰場,正麵阻擊馭刺所率的叛軍與犬戎敵兵,太子親兵分左中右三路,於後方包抄夾擊。
狼煙起,烽火連天,敵我交鋒,陸州全境的激烈戰況,持續數月之久。
沙場上血流成河,迎麵交戰的十萬鐵麵軍與叛軍敵兵,雙方均傷亡慘重,戰況卻愈演愈烈,趨於白熱化。
一方是火,一方卻是冰——
長安帝都,大雪漫天,街景略顯蕭條。
今年的初雪來得極早,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將萬物點綴得銀裝素裹,連深宮內苑的景致,都仿佛變得純淨了。
噔噔噔……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蕩在東宮殿宇之間的一段九曲回廊上,高公公奉旨匆匆而來,奔著太子妃的居所去。
太子妃回到長安已有好些時日了,卻一直病著,在東宮內閉門不出。
宮中有人覺著奇怪:太子妃出宮一趟,好不容易見了太子一麵,小兩口短暫相聚後,她就匆匆而返,一回來,就病倒了,這是何故?
自如意宮垮台之後,容華宮的新寵佳麗,倒是有爭鋒當家的姿態,也格外留意東宮這頭的動靜,聽說太子妃回來後,就病懨懨的、食欲不振,一直臥榻歇養,便也主動來探望,見太子妃除了精神不濟,人還是好端端的,隻當她是車馬勞累,多休養一陣,定會有起色。
太醫署那邊送來了滋補養神的湯藥來,調理太子妃的身子骨,豈料,藥喝了,病人卻覺著更乏力,吃不下東西,一直反胃。
直到太子妃身邊的侍婢來報:自那夜,太子妃與太子在翼州深夜相處之後,太子妃的癸水就一直沒來。
匡宗聽聞,這才急忙著太醫前去問診,偏偏太子妃執意不肯讓那幾個老太醫來看病,直到匡宗將太醫丞四瀆也遣了來,這才入得門內。
四瀆近了榻前,搬凳坐下,讓臥榻的病人將手伸出被褥,蓋上一塊紗絹,薄薄的一層,隔著絹布,診脈。
須臾,一個消息便傳到了匡宗耳內,在聖上身邊服侍的高公公,這才被使喚著,奉旨來東宮再次確認那個消息是否準確無誤——
“老奴給太子妃請安。”匆匆忙忙趕到了地兒,進了太子妃的居所,高公公施禮問安之後,目光轉向肅立一旁的太醫丞。
不等高公公開口詢問,四瀆已衝他頷首,篤定地道:“確實是喜脈!”
高公公大喜過望,一疊聲地道:“恭喜太子妃,賀喜太子妃!聖上囑咐了,您可得好生養胎,待會兒就會有專伺的嬤嬤來幫您細心打點日常瑣碎,包括您吃的、喝的、用的,都得仔細著點。”
“有勞公公費心了。”鳳伶靠坐在床頭,一副病懨懨的模樣,無比柔弱,卻還十分細心的,喚了貼身侍婢來,往高公公手裏塞點好處。
高公公嘴上客氣著,手底下卻暗暗地接了太子妃的打賞,再不多問什麽,施禮告退時,抬眼看了看太醫丞。
四瀆也趕忙告退,得去將今日為太子妃診脈一事,及給出的藥方,都詳細記錄在冊,呈給高公公,由他轉交給匡宗過目。
四瀆躬身退出時,與太子妃匆促地交換了個眼神,二人心照不宣——
一個是假孕,一個是幫忙以假亂真。
“我沒有那個福分懷上小郎的骨肉,但是,他與寧然的事,一定得先瞞著,尤其是那些與如意宮的人結了仇,卻願意投誠輔佐東宮的‘親左派’,不能讓他們知曉這件事!”
不止瞞著朝中大臣,更緊要的是,不能讓暴君捕捉到一星半點兒的風聲!
鳳伶思前想後,決意假孕:“那孩子畢竟是小郎的骨肉,我會想法子幫他保住孩子!讓那孩子名正言順地、成為太子子嗣!”
瞞天過海之計!這也是她急著回長安的緣由之一。
而唯一能夠幫得上忙的人,正是四瀆!
羿天送她踏上返程之時,已讓霍秋私下知會她——回到長安宮城後,但凡遇上難事,可找太醫丞四瀆,他是可信的“知情人”。
此事,由司職太醫丞的四瀆來幫忙,自是再好不過了。
“太子妃盡可放心!”聞悉此事的來龍去脈,四瀆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幫著鳳伶打幌子,並且以羿天哥哥的身份,道出了這樣一番話來:“我絕對不會答應他與寧然在一起,唯一讓我認可的弟妹,隻有你!”
寧然公主,如何比得上鎮國公之女?
在四瀆心中,隻認定一個無法忽略、絕難掩蓋的事實——寧然是皇家子嗣,是李氏皇族中人,她身上流淌的血液,注定了她絕不能與羿天在一起!
李氏皇族,正是導致羿氏滅族的元凶!寧然既是皇族血脈,便是仇人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