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冤孽重
“赤江上遊,烏淮北岸……”
從宮城裏頭也可直達此地,隻要過武德門,沿夾城複道,入圍獵禁苑。深入禁苑腹地,往北行,就能到這裏來。
鎣娘知道:匡宗的追兵也快到了!
耳畔似乎能聽到宮城禁衛追兵的鐵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幾近絕望地閉上眼時,影子的聲音卻那樣清晰地回響在她的腦海:
“一定要活著、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鎣娘猛地睜開眼,深吸一口氣,手腳並用,往堤壩上攀爬,努力向上爬,哪怕崴了腳、哪怕受了傷,也要覓到一條活路,——也許爬到堤壩上,就能找回那匹馬,隻要找到坐騎,就有希望逃出去,逃得遠遠的,甚至……
到阿寧身邊去!
快了、快了!
還差一點,她的手就快要抓到築堤上的一截木樁子了……
啪!手掌拍在木樁上,而後兩手使勁抓攀著,終於,整個人攀上了築堤,鎣娘稍歇一口氣,猛一抬頭,急切地想要找尋丟失的坐騎,卻在抬眼的瞬間,觸目所見竟有一列騎兵,靜靜地等在那裏,為首的一人,跳下馬背,一步步地衝她走來。
還是被追上了……
絕望地癱倒在地上,雨水模糊的視線裏,晃動著一個人影,越來越近了,鎣娘眨了眨眼,忽然覺得:衝自己走過來的那道身影,有些熟悉,再仔細一看……
“熾郎?!”
居然是他?!
他也逃出來了,還與他的死士在此處會合了,看來,她這回有救了!——鎣娘喜出望外,急切地將手伸向走過來的熾郎,急道:“快、快帶我走!”
“嘖,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李熾停步在她麵前,緩緩蹲下身,與癱坐在壩上的她對視了片刻,他眼底浮現譏諷之色,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還記得本公子當年龍困淺灘時,你當著燮王的麵,是如何嘲笑奚落本公子的嗎?”
一句話,勾起了陳年舊事,勾起了那一段回憶,也勾起了他對匡宗與鎣娘切齒的恨!
當年的鎣娘身懷六甲,流言蜚語都已傳到了李熾的耳朵裏,連燮王府中的老嬤嬤都說:太子妃懷上了燮王的骨肉!
不僅如此,她還隨著起兵造反的燮王一道,來到了宮城,見到李熾時,她麵露輕蔑之色,睨著曾經的夫君、如今的亡國太子,她甚至以手掩鼻,輕啐一聲:“你怎的如此沒出息!”
“皇叔、鎣……娘娘,饒命!饒小的一命!”
當時還是太子的李熾,麵對起兵造反、直搗黃龍的皇叔燮王,麵對細作身份已確認無疑的太子妃,李熾非但半句怨言都沒有,還五體投地匍匐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討饒,褲襠下濕漉漉的一片,臭味難擋,——燮王拔劍欲取他性命,他竟嚇得涕泗滂沱、屁滾尿流!
“侄兒,你好歹是皇家子嗣,怎可如此、如此……”
如此的貪生怕死、懦弱無能、膽小如鼠!
有辱皇家顏麵!
李熾當時的反應,令得當年還是燮王的匡宗瞠目結舌,手中的劍一挪,他皺眉如避汙穢之物,也往後急退了幾步,萬般嫌棄的揮一揮手:
“罷了!本王殺你、隻怕玷汙了‘太阿’!自今日起,廟堂之上再無你太子熾,去當個庶民,不要讓本王再看到你這膽小鼠輩!”
王者劍,斬,也要斬配得上它的英雄。
如此狗熊,斬了,反而折辱此劍蓋世鋒芒!
燮王不屑殺他。
“……草、草民謝皇叔……不,謝聖上、謝聖上不殺之恩!”
褫奪了太子封號、皇家子嗣名分,貶為庶民的李熾俯首帖耳、唯唯諾諾,對燮王千恩萬謝、感激涕零。
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的那一瞬,李熾半闔的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怨毒、憎恨之芒。
他暗自咬牙,咬破了嘴唇,淚水混著血水吞咽而下,人卻五體投地、戰戰兢兢地匍匐在燮王與……她的腳下!
忍下奇恥大辱!
偷得一線生機!
淵帝三個兒子——
二皇子拚死一戰、六皇子離宮出逃,二人殊途同歸,都被割下頭顱、死無全屍。
反倒是這個最不可能活命的太子、淵帝的長子——熾,一直被眾人瞧不起的他,表裏不一地偽裝成縮頭烏龜、窩囊廢,讓燮王掉以輕心,不屑殺之,竟又保住了性命!
那一次宮變,權柄易主,淵帝的親生骨肉當中,隻有他,活了下來。
他活著,就是為了雪恥報仇,為了奪回本應屬於自己的東西!
……
“鎣娘!當年你恣意恥笑本公子時,可曾料到你也會有今天?”
李熾咬牙逼近她,眼底毒烈的恨,毫無掩飾地袒露在她麵前。
“熾郎你、你……”
知道他恨她,這是她一手造成的,但,她如何也沒有想到,他會在此時此刻對她落井下石!在他已然知曉了寧然是她為他所生的孩子之後,竟然一點都不念及當年舊情,絲毫沒有心軟,仍要向她出手……
想要報複她嗎?
鎣娘臉上的笑,凝固了,看著熾郎將手伸向自己,她腦海中霎時浮現了匡宗用手掐她脖子的可怕畫麵。
駭然瞪大了眼,看著李熾的手一點點地伸過來,看著他眼底刻骨銘心的恨,她心驚,戰栗!這一回,她想到了袖子裏暗藏的毒藥!
不比麵對匡宗時的驚恐無措,此刻,趁自己還有力氣反抗,她飛快地揮袖而出。
嘩!
袖子濕透了,一揮之下,隻有水珠甩出,飛濺在他臉上,卻半點也阻不住他伸過來的雙手,她又一次感覺到恐懼,這個曾經被她愛過的男人,這一刻隻帶給了她深深的恐懼:
“你、你想做什麽?”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
……
驚懼的尖叫聲,震蕩在堤壩上,恰似一把尖刀,劃過夜空,傳向遠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