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疫鬼來
太子令下,數千人馬潮水般湧向灃城,由洞開的城門長驅直入,霎時間,黑壓壓的人馬布滿了灃城的大街小巷。
“大家分頭找找,看城中還有沒有其他人。”
豢龍軍在這些人當中,是最具戰鬥經驗的,入城後,他們率先展開了行動,——豢龍義士遵照四當家的命令,分散到大街小巷每一處角落,挨家挨戶地找。
自從灃城淪陷之後,城裏的百姓就紛紛出逃,為了活命,為了避免死於戰亂,婦孺老幼背井離鄉躲避著戰火,城中僅留下空空的店鋪、無人的屋舍。
於戰馬上居高臨下,羿天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密切留意己方人馬入城後,迅速展開的搜城行動中、有無收獲。
“這裏有人!”
終於,在長街一隅,一口井水旁,石門的弟子率先有所發現,許多人聞聲聚攏過來,忽又暴退幾步,繼而響起一片驚呼聲:
“死人!街口水井邊有個死人!”
入城後好不容易看到的一個人,居然是個死人。
“閃開,讓咱家也看看!”
這一帶兵荒馬亂的,見到個死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十七卻咋咋呼呼地策馬衝過來,口中嚷嚷:“人死在水井邊,不正常!讓咱家進去瞅一眼。”
圍攏在街口的人馬自覺地讓開路,待十七躍身下馬,衝上去一看——
街口鑿挖的水井那邊還砌了個小亭子,傍著一株參天古木,原本是供人在此庇蔭納涼歇腿兒的,井口上方軲轆架子捆著繩索吊著水桶,偏偏井口蓋了石板,蓋得嚴嚴實實,不僅堵死了井口,石板上還用白色封條粘貼,那個死人就直挺挺地橫屍在水井邊,用一張破草席遮掩屍身。
十七見狀,麵色一緊,先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在地上找了根樹上掉落的枝條兒,靠近了,小心翼翼地用枝條挑起草席,定睛一看……
隻聽“啊呀”一聲怪叫,十七丟下枝條,噔噔噔,大步後退,直退出十來步遠,才吊尖了嗓門一聲嚎:“走——快走——立刻、馬上離開這裏!”
“怎麽啦?見個死人而已,幹嘛要走?”眾人大惑不解。
“這裏待不得!”十七蹭蹭蹭地衝到坐騎前,猴也似的竄上去,抖開韁繩就讓馬兒往太子那頭跑,尖聲兒喊道:“殿下,灃城待不得!這裏的水井被堵上了,水源被汙染了,那個死人是死於瘟疫惡疾的,這個城子裏有瘟疫!咱們得趕緊撤離!”
吊嗓驚嚎聲傳得老遠,街麵上猝然一靜,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驚恐之色,——瘟疫,就像最最可怕的惡魔,掐緊了人的神經,令人窒息的恐懼,比疾病本身還要快地傳播蔓延開來。
一瞬間,恐懼的氛圍已然彌漫開,籠罩了這整個城池,眾人小心翼翼的、連呼吸都不敢大口大口地吸,唯恐空氣裏也有瘟疫的存在。
“史冊有載——前朝天奉三年,丙子年,二月大疫,士卒死於疾疫者十有六七;建武十四年,戊戌年,會稽因大疫而死者萬數;延熹五年,壬寅年,隴右軍中大疫,死者十有三四;廣明元年,庚子年,春末,賊在信州疫癘,其徒多喪;大順二年,辛亥年,春,淮南大饑,軍中疫癘……”
霍秋早年在鎮國公府上,耳濡目染,自也習得不少古籍名典,對史冊有載的大事件,印象尤其的深刻,此時驚聞城中有瘟疫,他大驚,忙上前與十七一道勸殿下:
“軍中最忌諱沾染瘟疫,一沾疫癘,將士們就不是死在沙場的,未戰先亡,瘟疫乃軍中大禍啊!請殿下火速下令撤離此地!”
“瘟疫?!”
羿天遙望一眼:城裏頭隻找出一個人,一個死人,一個死在水井邊的人。十七乍看一眼,就認定此人死於瘟疫,且城中水源已被汙染……
一個死人不可怕,一個得瘟疫後死去的人也不可怕,隻要小心些將那具屍體付之一炬,就能遏止疫病的傳播。
真正可怕的是——井水遭到了汙染!
留在這裏喝不到水就會渴死,喝到了水有可能會感染瘟疫,疫情就會隨之蔓延。
行軍打仗,最怕的就是這個。
難怪、難怪……
“難怪灃城變成了一座空城。”
羿天卻隱隱感覺此事有些蹊蹺——此處地下水脈是連通的,暗河支流七縱八橫、四通八達,既然灃城的水源遭到了汙染,那麽,地勢更低的翼州境內其他幾座城池必然難以幸免,可是,為何叛軍敵兵隻撤出了灃城,其他地方戰火仍在延燒,也不見敵軍陣營中有疫情擴散的消息傳開,更不見沿途有死於瘟疫的兵士?
“等一下!”眾人都急著催他下令撤離,羿天卻異常冷靜,“先不急著走,大家再四處找找。”
“小祖宗哎……”十七急得不行,策馬衝上來就想搶了殿下的馬韁,欲強行將人帶離,石中徠卻遛馬打橫衝出,擋了他,“你丫能別來煩天兒麽?滾!”
“你丫?!”十七頭毛一豎,就跟公雞似的與石中徠鬥上嘴了:“你才丫呢!你扁扁嘴就更像一隻鴨!”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別動不動就拌嘴吵架好嗎?”霍秋頓覺一個腦袋兩個大,急著過來勸架。
突然——
豢龍軍那頭起了一陣騷動,大白天如同見了鬼似的,一個個調轉馬頭往後急退,小妹就像被蜂蟄到,騎馬飛也似的退回來,與葉幸一道退守在了太子坐騎邊兒上。
不僅是豢龍軍節節後退,連其他人馬也紛紛辟易道側,於是,很快的,羿天就看到人馬退避讓出的前方一圈空地上,赫然出現了十來個從頭到腳裹在寬大白袍裏的怪人,他們正往這邊走來,然而他們無法靠近他,——即便感受到恐懼,但,已是太子親兵的這些人馬隻讓出一圈空地,呈包圍之勢將那十來個白袍人團團圍住,卻如何也不肯讓這些來路不明的怪人,靠近太子半步!
無法突破防線,那十來個白袍怪人倒也識趣地停下腳步,有幾個掀開了頭上白帽的怪人,緩緩抬起頭來,看向羿天,正中間的那個人吭了個聲:“讓殿下久等了,小的們來給您請安!”
這些人一抬頭,羿天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的臉……他們的臉上好可怕,不僅麵部肌膚有幾處潰爛,還有腫脹的包塊扯拉麵部,使得五官有些變形,就連他們露在袖口外的手,也畸形了一般。
乍一看,這些白袍怪人就像感染了瘟疫惡疾的病患!
“你們是城中的百姓,還是此地的駐兵?”羿天眉端一凝,運足眼力,仔細打量著那些怪人,曾跟隨呂太公學醫、時常與小蠻及虎子一道入山采藥、頗懂藥理的他,仔細看了他們的臉與手,心頭微微一動:乍一看,這些白袍人似感染了麻風病,但,又似乎有哪裏不大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