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階下囚
聽到此處,鞫容反而鬆了口氣:天子禦駕親征歸途之中突然隱匿行蹤,班師回朝後又調遣鐵麵軍主力、重兵布防,原來都是為了防範庸不易!
照此看來,暴君還沒有覺察到宮中潛藏的危機,嚴密防範的對象也並非太子,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能把暴君逼到如此狼狽的境地,果不愧為兵家鬼才!”鞫容突然覺得這老小子的行事作風,頗合自個的口味,況且能將暴君逼到狼狽而逃的境地,的確不簡單。
鞫容也對庸不易此人產生了極濃的興趣:“若是此人能為太子所用……”剛冒出這個念頭,他又搖了搖頭:“唉,本仙竟也癡人說夢!”
庸不易得罪天子,鐵麵軍傾巢而出,刑部收押了苗啟三等人、作為誘餌,城外重兵布防,正在守株待兔。
鞫容覺得:“此人要是敢再來,等於自投羅網,還不得被暴君大卸八塊?”
“此言差矣!”王冕搖了搖頭,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一番話:“暴君擒了苗啟三他們,不急著殺,就是為了讓苗啟三交出藏匿的另一柄火龍槍,進而降服庸不易。”
“庸不易將火龍槍當做信物交給兒子時,說了隻認槍不認人,隻要槍一出現,庸不易二話不說隻幫持槍之人出力,願效犬馬一回。”
王冕說著說著,也覺著庸不易此人脾氣挺怪,給了親兒火龍槍後,居然說隻認槍不認人,就看苗啟三有沒有能耐保住火龍槍,保不住,他老子都幫不了他,反過來還要去幫別人,——誰持槍就幫誰。
難不成這就是火龍槍傳授時立下的門規祖訓?
而這樣的規矩,令得匡宗心癢難耐……
……
文武雙雄——
萬俟鵬翼與庸不易,都是匡宗想要招攬到朝廷裏來的人才,卻不料,萬俟鵬翼效命於李熾,死在了匡宗的天子劍下,此番庸不易的出現,令匡宗見獵心喜,一門心思想收降此人。
“烈馬難馴,暴君是鐵了心想要用韁繩套住庸不易這匹老辣老辣的烈馬,馴服於麾下,供他快意驅使。”
“瘋仙兒,你想來救我,倒不如先救苗啟三,他要是熬不住天牢裏的酷刑折磨,將藏匿火龍槍的所在說出來,暴君得了庸不易,便是如虎添翼!到時候咱們再想扳倒天子,更是難上加難!”
王冕的擔憂不無道理,鞫容聽罷也覺此事棘手,二人默默對酌,想了片刻還是想不出法子,——想救王冕都難,遑論去救苗啟三?
愁悶了片刻,酒壺裏的燒刀子烈酒點滴不剩,王冕擱下酒壺,抬眼看著鞫容:“該說的我都說了,時候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鞫容坐著不動,並未急著走,反而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說來說去,你怎麽把自個給漏了?”
王冕低頭,看看身上髒兮兮染了血汙的囚衣,——曾經沉如山嶽、驍勇果決的護國大將,朝堂之上的兵部尚書,一夕淪為階下囚。如此不堪的處境,卻是他自找的。
“你不是問我——暴君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嗎?”王冕自知瞞不過去,隻得實話實說:“那是本將軍的傑作!”
“你?!”鞫容一下瞪圓了眼,吃吃道:“你行刺天子?!”
好嘛,前任兵部尚書邱大人之子行刺了暴君一回,換作王冕來當這兵部尚書,暴君還是躲不過此劫,新傷舊創,簡直要了他半條命。
“時機尚未成熟,虎符都沒騙到手,你怎麽就沉不住氣……”鞫容頭一回覺得:王冕將軍是真瘋了,竟然比他還要瘋狂!
“當時,暴君受困一線峽,身邊僅剩一小撮人馬,本將軍就在其中,親耳聽到暴君著人放信鴿,傳消息給外麵接應的前哨探子,讓他趕緊快馬加鞭回長安,請太子以雙龍符調動內閣軍機處下軍令速速撥兵增援。”王冕表情驟轉凝重,“消息傳出去了,可是長安宮城裏久不見動靜,有人趁機挑唆,數落太子品行不端,在處理流民之亂這件事上,大肆收買民心,得知父皇受困又故意不施援手,其心可誅!暴君震怒,誓言一旦脫困,定要砍了太子的腦袋……”
“嘶”地倒抽一口涼氣,鞫容這才明白了:“所以你冒險行刺?”
王冕點頭:“厲公公搬回救兵,暴君脫困,急著趕回長安,我心知大事不妙,那晚,趁著他褪下貼身穿的那件金絲甲,沐浴清洗之時,出其不意射出利箭,隻是箭帶風聲,他竟然驚覺躲避,直射心窩的箭隻中了胸口上方、近肩胛之處。一擊不成,反倒暴露了自己,本將軍也成了逆賊。”
行刺天子,乃誅九族的大罪,王冕孑然一身,無人與他沾親帶故,雖禍不及九族,但難逃死罪!匡宗暫不殺他,隻為了逼供,令他交代幕後潛藏的同謀,還有數萬鐵甲軍的去向。
“這麽說,暴君分三路領重兵壓境,風馳電騁逼入宮城,當真是為了防範太子起異心?”鞫容也凝重了表情。
王冕點頭,又道:“好在歸途之中,遇見了前來接應的前哨探子,此人直言——並未接到飛鴿傳書。那隻信鴿還沒傳遞消息,在半路就被人射殺了。”
暴君聽聞此事,並未有所表示,顯然對太子還有成見,心中疑慮未消,班師回朝,還擺了這等陣仗,處處提防。
“將軍運氣不錯,這幾日死不了!”鞫容鐵口直斷,“匡宗負傷在身,宮中又出了大事,刑部這邊,他還顧不上。”
既然王冕暫時不會被處決,就還有機會想法子救他。鞫容略微放心,在一炷香將盡之時,欲起身告辭。
“等等!”王冕猝然伸手,一把將他拉住,急問:“宮中出了什麽大事?”
鞫容自知言多必失,一直避諱這個話題,怎知還是不慎說漏了嘴,他急忙打個哈哈,卻實在撐不住笑臉,一想到東宮出的那樁事,登時又黯淡了神色,難掩憂心忡忡之態,悶悶地歎氣道:“小狼兒出事了。”
將宮裏頭發生的事一講,王冕聽後驚愕不已,脫口就罵鞫容糊塗:“太子命懸一線?那你還跑到我這裏來?還不趕緊去……”
“去哪兒?”鞫容一瞪眼,“你才糊塗了!本仙現在應當受困在瀚幽閣,若是出現在東宮、陪伴太子左右,那還了得?”
“哦,對對對!你看我,我這不是急糊塗了麽!”趕忙穩住神兒,王冕蹙眉沉思片刻,將自個麾下鐵甲軍藏身的地兒,悄聲告訴了鞫容,“本將軍的調兵令箭,就藏在府中那間暗室,你幫我取了,必要時趕緊用上。”說著,他又“啪”地猛拍大腿,懊惱道:“老子這都拚了命了,你個瘋仙兒幹嘛去了,怎麽就眼睜睜看著太子身陷險境?”
“本仙還真就是眼睜睜看著的……”一想到自個在小狼兒麵前故作瘋癲,想要慫恿小狼兒與他並肩作戰,趁暴君回宮時,發動一次宮變,怎料,卻被小狼兒當成了發癲的瘋子,一掌擊暈放倒,鞫容那個氣呀,氣得牙根癢癢,哪怕麵前是塊石磚他都能狠狠咬爛了它!
“本仙本想放出那個大招,怎麽著也能與暴君拚個玉石俱焚,可小狼兒不依呀!”
“……不依?”王冕定睛瞅了“瘋仙兒”片刻,不留情麵地戳他老底:“我看是你瞞著掖著,沒對你的寶貝徒弟說大實話吧?”
“呃……”鞫容噎了一下,小聲咕噥:“本仙以為裝瘋賣傻,就能拐小狼兒一道上賊船……”
“我呸!”王冕頭發都險些豎起來,“你就該跟他實話實說,這下可好,自個弄巧成拙了吧?”
“你要本仙怎麽開口跟他提那壓箱底的大招啊?”鞫容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暗衛的‘天崩地裂’陣法,是同歸於盡的最後絕殺,殺了暴君,他們也活不了。小狼兒怎會答應那麽多人為他一人犧牲?”
聽瘋仙兒這麽一講,王冕也不由得歎了口氣:“不錯,你最失敗的,就是沒能把徒弟教成你自個這樣子。”
當年的癲狂道人,可真真是個妖孽禍害,一則“天諭”就讓羿氏滅族,一次助紂為虐的掉包計,就讓皇後娘娘含冤而死。當年的孽債,真是數也數不清。
“對羿天,你總這麽瞞著掖著,遲早是要吃苦頭的,他要是知道自個的身世……”王冕忽又搖頭,“不,眼下不該想這些,鞫容啊,今晚太子身邊有你的暗衛盯著吧?無論如何,這孩子一定得咬牙撐住啊!”
“本仙不信‘十七絕命’之說,隻信小狼兒!他敢於出此下策,就該有把握置之死地而後生!”
再者,小狼兒已經洞悉自個的身世,得知了真相,該吃的苦頭,當師尊的早就吃到了,與這寶貝徒兒的關係正微妙著,若不是突然發生了這麽多事,也不知小狼兒還願不願留在宮中當這太子。
“時勢造英雄!”鞫容徐徐起身,揚眉時,笑容妖嬈無比,看呆了王冕將軍,“本仙的‘天諭’不滅,他也死不了!”話落,轉身就走。
在內應來此收拾善後,助王冕重新擺回鎖鏈懸於半空的姿態,並且鎖門恢複原狀之前,鞫容必須先行離開。
王冕卻突然追出幾步,急問:“之前,你與我說——最麻煩的是宰相左淳良。而今,在你心裏,最麻煩的是誰?”
鞫容腳步略停,並未回過身來,背對著牢籠的門,他一字一頓地道:“如意宮、貴妃娘娘。”
鎣娘,曾經是他假意效命的“主子”,她賞識他的才能,視他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卻在他蒙難之後,對他不聞不顧,棄若敝屣!
罷了,本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她覺得他再無利用價值,棄之不可惜,他又何須對她手下留情?
左淳良這頭一個麻煩,已經除掉。
而今的這個麻煩,傷了他最在乎的人,他勢必要她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