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生裂痕
難道是宿命的冤家?輪回延續的孽緣?讓他與她相遇相知相愛,偏偏,天意弄人,竟然被人精心安排——隻有他的犧牲,才能成全她的輝煌!
直到今時今日,他才終於明白了:自己這個傀儡太子存在的理由和價值!
“小狼兒,你聽清楚了——”沒有錯過羿天眼底的那份驚愕與痛楚,鞫容揪心不已,忙不迭握住愛徒的手,斬釘截鐵地道:“為師便是拚了這條命,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如意宮有她的如意算盤,為師也有自己的計策。當初,我與她聯手,不過是權宜之計。事到如今,你已是太子,隻要奪下皇位,為師會確保你穩固根基,施行新政造福於民!斷不會讓她為一己私利覬覦這天下!”
“即便‘天諭’是假的,您也要讓它靈驗成真,對嗎?”被師尊緊緊地抓住了手,羿天能感覺到那股力道之強,在表明決心、傳達力量給他、支持他的同時,還將師尊的執念、與畢生的追求,強烈地傳達到他心底。
“為師知道你為何重返長安,為何甘願投身宮中成為太子。”
“無名村的村人,對你有養育之恩,普天下還有許多這樣的淳樸百姓,在暴君掌控的朝廷施政下,庶民被如今這世道荼毒身心!”
“你甘願將自己束縛在宮中,就是為了改變這一切!如此說來,你我師徒目標一致,為師也想改變這個世道!”
鞫容終於當著小狼兒的麵,從貼身衣兜內,取出絲線纏繞的一塊通體瑩透的璧,並將它輕輕擱入小狼兒手中。
“這是你的族人、你的生身父母,留給你的唯一一件遺物——羿氏嫡親血脈的印證之物!它本就是你的,為師代為保管了近十年,本想著等你年滿十八,再將它物歸原主,而後將一切真相都告訴你。”
“為師心中有愧,不該一直對你有所隱瞞,但是,我真的怕,怕說出真相,你就永遠無法原諒為師當年的所作所為,即便那是我的無心之過……”
“無心之過?”雙手被師尊握得緊緊的,怎樣也不肯鬆開似的,竟如此的緊張、在乎他。師尊近乎於乞求地看著他,期盼他能夠原諒他,——羿天卻不願看到師尊流露出那樣的眼神,痛苦內疚、懺悔乞憐的眼神。
曾經嬉笑怒罵,癲狂又似玩世不恭的師尊,竟在他麵前流露出這樣讓人心痛的表情!
羿天不願看,怕自己看了會心軟。
於是,垂攏睫羽,收斂目光的同時,他猝然掙脫了師尊的手,別過臉去,看看水壺下麵燒得滾燙發紅的炭火,強忍了心中煎熬的悲楚,輕聲地問:
“您想說自己是情有可原麽?好,那麽我問您——羿氏一族被滅,是您的無心之過;貴妃在我心口紮下無情之毒,也是您的無心之過;在我入主東宮之前,來瀚幽閣塔樓外見您,您告訴我匡宗與貴妃是我的生身父母,那也是您的無心之過?”
垂眸看看掌心中收回的那塊璧,它的中間似空缺了一物,不大完整,但是羿天握著它時,久違的熟悉感湧上心頭,那是此物與舊主之間的共鳴及呼應,那是他的生身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物!
一根根地收攏五指,將此物緊攥在掌心,攥得生疼之時,他猛然捶桌,砰的一聲巨響,伴隨狼性般憤怒的低吼、震入鞫容的耳膜:
“為何到了那時,您還在騙我?甚至讓我認賊作父!”
匡宗派兵滅他全族,他卻將仇人喚作“父皇”!
這不正是認賊作父麽?!
鞫容費盡心思安排這一切,卻從未問過小狼兒:他願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哪怕在密道石室內師徒兩兩獨處、有機會親口道出真相時,鞫容仍邁不過心裏那道坎,隻一味的欺瞞!
如此,與想要將他當做棋子、擺布於股掌之中的人,又有何區別?
“是、是為師的錯!可、可如今的我,也有害怕的事,怕得瞻前顧後……”
在東宮尚未紮穩根基之前,鞫容害怕太子有任何一點閃失,那“噬心蠱”毒若是壓製不住,一不小心讓小狼兒再受重創的話,“活不過十七歲”的命數,怕是會最終應驗!
失去小狼兒,這對鞫容來講,也是最致命的打擊,心中的希望會盡數幻滅!
“千錯萬錯,都是為師的錯!小狼兒你、你是不是不肯原諒為師了?”
一旦師徒感情產生了裂痕,無論他如何為自己辯解,或者誠懇認錯,是不是都無法彌補修複那道裂痕了?
鞫容眼眶泛紅,看著被自己放在心尖兒牽掛了這麽久的愛徒,感覺小狼兒淡淡的表情、分明已變得疏遠,甚至都不願與他對視,就像是設下了心防,再不複當初的親昵和信賴。
此時此刻,鞫容心中異常苦悶懊悔,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自釀的苦果,比適才那盞殘冷了的苦茶,更苦不堪言……
……
羿天始終不願抬眸看他一眼,兀自沉默了良久……
……
沉悶而壓抑的氣氛中,鞫容感覺這一刻十分難熬,就像即將上斷頭台的死囚,數著時辰,等待屠刀落下,斬斷所有的光明,從此遊魂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再也沒有希望了……
一想到那種比死更可怕的孤獨絕望,鞫容眼中噙淚,朦朧的視線裏,終究還是看到羿天似下定了某種決心,霍地抬頭,啟唇正要與他說些什麽……
突然,“砰”的一聲響——
此殿側牆嵌的那道暗門,忽地旋開,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地衝了進來,赫然是十七與典六,二人看到密道石室裏留的線索,覓著沿路灑下的麵粉標記,急匆匆找來,不約而同地出現在師徒二人麵前。
舉著火把,火燒眉毛似的從暗門後麵的密道內衝進來,二人神色惶惶,猶如天塌了一般,顫聲稟告:
“出事了!東宮出大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