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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瞞不住

  “此殿封鎖了十八年之久,宮中還有傳言——淵帝的冤魂徘徊在此,每當夜深人靜時,總能聽到殿內有人在哭,哭聲悲切。”


  羿天自斟自飲,淺啜一口茶,搖頭笑歎:

  “當今天子迷信,好端端一處後宮娘娘的居所,被他視為鬼蜮禁地,門上加鎖,荒廢多年破敗至此,也無人敢靠近半步。”


  “如此也好,今日我邀師尊故地重遊,在此品茗敘舊,自也無人打擾。”


  品茗敘舊?鞫容下意識地看了看殿閣垂帳之處的那張床榻,那便是妤嬪娘娘的臥榻。


  給天子侍寢的芙蓉帳猶在,昔日的活色生香、桃色暖帳,一派旖旎、無盡春光,到如今物是人非,伊人杳無蹤影,香豔流融的芙蓉帳,也成破絮塵榻。


  碎瓦裂窗牆縫之間,冷風呼呼灌入,點點灰塵彌漫,塵封的往事卻在腦海裏紛紛揚揚。


  鞫容閉了閉眼,啟唇艱澀地問:“是不是有人與你說了些什麽?”


  羿天默然片刻,微微頷首:“前幾日,李熾來找過我。”


  “原來是他!”


  當真是心裏越害怕什麽,越是會出現什麽,千防萬防也防不住,躲來躲去都躲不開。鞫容頹然跌坐在茶幾對坐那張矮凳上,低頭看著小狼兒奉上的那盞熱茶,黯然神傷。


  突然,他猛一抬頭,似想到了什麽,萬分緊張地問:“李烏龜潛入宮城來見你,那他有沒有對你做了什麽?”


  不怕那廝當著小狼兒的麵說他壞話、揭他老底,鞫容隻擔心:李熾兩麵三刀,不懷好意地來,連安排在太子身邊的暗衛都沒能防範住,小狼兒是否遭了這廝辣手摧殘,有沒有哪裏受了傷?

  仔細一看,便發現了小狼兒的手受了傷,纏綁的白布上,還滲出些微血暈。鞫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慌忙問:“你的手是怎麽傷的?”如今的羿天,是萬萬不可再受重創的,鞫容最最擔心的,就是“噬心蠱”被鎣娘賜予的解藥壓製後,若不能好生調理,一旦受了重創,怕是無可挽回。


  “小傷而已,無妨。”


  都說相由心生,羿天又如何看不出來:師尊是發自內心地緊張他、在乎他。


  正因如此,羿天以往從不提防身邊這位唯一的至親,無條件的信賴他,即便已覺察到一些破綻,也都忽略不計,甚至可以說——他在這世間唯一可信的人,隻剩師尊一個!

  然而,事與願違,與他最親的人,卻騙他最深!

  一直以來,鞫容都在欺瞞他,當棋子一般的利用他!

  “李熾與我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我隻當他在惡意挑撥你我師徒情分。”羿天擱下茶盞,極輕微地一笑,“可是,就在昨夜,我突然想起了八歲之前的一些遭遇,曾經丟失的記憶,重拾些許。”


  “幼年時的親身經曆,在告訴我——您騙了我,您一直在騙我!”


  皇長子李珩?嗬,他壓根就不是!


  “小狼兒……”


  鞫容嘴唇顫抖,曾經的癲狂之態,在這寶貝徒兒麵前,盡數收斂,轉而是一臉的不知所措,天不怕地不怕的癲狂道人,如今最怕的就是這一刻的來臨,——小狼兒得知真相,來斷絕師徒情分,甚至與他決裂!

  當年犯下的錯,他難以啟齒,說出真相,等於傷害自己最在乎的人。


  但是,紙包不住火,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就在小狼兒引他到這個地方來時,他心裏就明白:自己極力隱瞞的事,已然瞞不住了。


  “想要了解真相,就要了解知道真相的那些人,包括他們的過去。從這些人過往的經曆當中,多少都窺出一些端倪,這叫雁過留痕。”


  同樣麵對至親的欺瞞,寧然選擇了當麵質問母妃,想要聽母妃親口告訴她真相,因為她心中始終放不下母女情分。而羿天所采取的方式截然不同。


  師尊刻意欺瞞,他便要自己去找出真相。


  以一副玲瓏心竅,在翰林院編修查閱當年史官記載的文獻檔案,最直接、最快捷地了解師尊過往,從中洞悉謊言之下掩藏的是什麽。


  此處是淵帝駕崩的地方,是妤嬪娘娘的居所,而今他就坐在這裏,擺明了他已知曉當年的事,隻等師尊前來,當麵印證已被自己洞悉的一個事實真相:

  “就在這裏,這個殿閣之內,你給起兵造反篡奪皇位的燮王,也就是今時今日的匡宗,占卜天命,並示下一則天諭‘明日,子時。青龍之氣盤於離帝都長安不遠的東北麵,諸暨、萬籟!紫微命格中破軍星動,屆時誕生的幼嬰,乃煞星下凡,破軍降臨!旦成大器,必毀你基業,將你推下帝位,直至——萬劫不複!’”


  “天諭驚世而出的第二日,諸暨、萬籟,隱居的羿氏族人,慘遭官兵屠殺,馭刺將軍接了匡宗賜予的太阿寶劍,血洗萬籟村,羿氏全族覆滅!”


  這些事,史官都有記載在冊。


  但在官方史載之外,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內情:


  “師尊,您為何給我起名‘羿天’?為何當年,恩師公孫伯羊聽到“羿天”這個名字時,會神色大變,視若禁忌,既惶恐又敬畏,甚至不敢直呼此名?李熾曾問我‘你就不想知道這個名字的來曆嗎?’對,我想知道!”


  “我八歲那年,您說讓我再等十年,十年後,會將一切都告訴我,包括我的身世來曆!師尊,再過一個月,我就滿十八歲了,今日我隻想問您一句——當年被您的那則‘天諭’牽連,慘遭官兵屠殺的羿氏一族,與我是否有瓜葛?”


  羿天淡然自若地坐著,就像與人談天說地一般,一邊端盞啜茶,一邊慢悠悠地問出這些話,如此風輕雲淡,越發叫人心驚!

  鞫容心頭驚跳,感覺頭頂上似有烏雲罩來,電閃雷鳴之聲炸響一般,有種天崩地裂的末日感。


  顫抖著嘴唇,慣於口出狂言的他,這會兒居然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您不說話,可您的神色反應已告訴我,我就是‘天諭’中那個羿氏遺孤吧?”


  師尊為何給他起名“羿天”,而今,他什麽都明白了:後羿射日,封印神力的上古遺脈,隱居萬籟,仍逃不過帝王猜忌,逃不過滅族的命運。


  “匡宗手掌掌紋呈‘天’字,天子如日當空,您給我起名‘羿天’,是要我以羿氏天賦神射之力,射下當今這個‘天’!您是為了讓自己當年占卜的預言成真!”


  盞中茶湯見底,羿天緩緩擱下茶盞,看看師尊麵前一口都沒喝的滿盞茶水,他幫師尊端盞,雙手捧著,再一次敬茶:

  “師尊,請您以茶潤口,告訴我,這世間當真有所謂的‘殺破狼’?”


  “……沒有。”鞫容終究是接了茶盞,雙手劇顫,晃得盞中茶水波蕩不穩。深吸一口氣,他抬頭看向小狼兒,直言不諱:“就連當初的那則‘天諭’,都是我信口胡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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