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報應爽
“本仙在你枕頭底下發現此物。”
鞫容側躺著身子,一手支起額頭,一手伸進枕頭底下摸了摸,摸出皇後左氏臨死前留下的那份血書,衝左淳良不懷好意地樂嗬了幾聲,宛如鬥牛一般將手中血書張揚在此間主人眼前,奚落調侃道:
“勾踐臥薪嚐膽、雪恥圖強,大人你夜夜枕著血書,日日琢磨報仇雪恨,這許多年,你怕是連一個安穩覺都睡不到吧?如此處心積慮,當真是難為你了!”
“鞫容!你、你……快把它還給老夫!”
自個小心藏起的血書,竟落到了這個狂徒手裏,左淳良頓時兩眼充血,宛如被激怒的公牛,鼻孔裏噴粗氣,刨刨蹄子就要一個猛子紮過去。
鞫容慌忙擺手:“慢來、慢來!大人要與本仙拚老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放著東宮裏你的那位親外甥,又該依傍誰去?”
“我呸!”好個癲狂道人,哪壺不開偏偏提哪壺,這不是狠狠踩他的痛腳麽!左淳良氣得渾身發抖,急赤白臉地吼吼:“見鬼的親外甥!你還真拿老夫當白癡耍?那小子都不知是打哪裏冒出來的野種,也敢登堂入室謊稱皇族血統?鞫容,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與那蛇蠍妖婦背地裏勾勾搭搭,做的什麽欺世盜名的事!”
“哎”了一聲,鞫容起身坐直,將兩腿搭在床沿下,悠哉晃蕩一對兒赤足,擺著一副光腳不怕穿鞋的樣兒,照樣笑得賊兮兮:“你個老小子三日不上朝,本仙就覺出有貓膩,看來今兒晚上這一趟,沒白跑。”
“一定、一定是那蛇蠍妖婦!”左淳良像是想到了什麽,跳起腳來,一根手指頭戳過去,險些戳到鞫容鼻子上,“是她忤逆聖旨,私自將你偷放出來的!你與她素有私情!你二人不清不楚的……”
啪!
一隻木屐淩空飛來,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左淳良的嘴巴上,險些將這老小子的嘴巴打爛。
剛剛使出“暗器”行了凶的鞫容,伸展了左腳,又伸展右腳,腳趾頭一翹,穩穩勾起床底下擺的木屐,一個飛踢就將木屐甩出去,啪的一聲,這一回,又正中宰相大人的腦門子,落下一道烏青的鞋印,卻沒能讓這老小子腦筋開竅。
聽他兩手捂臉痛得哇哇叫,鞫容撫掌起哄道:“叫呀!你大點聲叫呀!實話告訴你——今兒晚上,本仙在你房裏想對你幹啥就幹啥,哪怕你叫破了喉嚨,也沒人來理你!”
果然,叫了老半天都喚不來府中護院壯丁,左淳良才知大事不妙:“本官府上的人呢?你把他們都怎麽了?”
鞫容居然衝他扮個鬼臉,嗬嗬一聲:“你猜!”
猜你個頭!左淳良鼻子一歪,又險些氣到吐血:“狂徒,休要欺人太甚!你與蛇蠍妖婦勾搭成奸,欺上瞞下,犯下滔天罪行!等聖上班師回朝,本官定要告你們個欺君之罪,將你二人遊街示眾、千刀萬剮!”
“大人啊大人,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鞫容光著腳站到了地上,反剪雙手在背後,一步步逼向宰相大人,“本仙怎會等你去向暴君告狀?你知道得太多了,所以——”
“你想做什麽?”老謀深算的宰相大人,這一回是徹底失算了,正當他瞪著兩眼、全神貫注地防範著麵前步步迫近之人時,卻沒料到真正的殺招隱藏在他的背後!
趁他小心翼翼往後退時,門板夾角的陰影裏,詭異地“扭”出一抹魅影,來得極是突然!
“魅影”無聲無息地“貼”到宰相背後,劈手一切,一下子就切中了左淳良的後頸,他連哼都沒哼一聲,悶頭栽倒,兩眼一閉,瞬間暈他姥姥家去。
“令主,如何處置此人?”
無聲無息般躥出來的魅影,黑巾黑袍黑靴子,正是冊立儲君當日,割去欽天監小吏頭顱的、那個被喚作“小九”的暗衛。
金靈令下,鞫容可隨意調遣隱衛密探,宰相府邸裏那些護院壯丁,眼下正“酣睡”不醒,他入宰相府,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順便還能夜裏“偷人”:“將他帶走,讓這老小子也嚐嚐——本仙當年吃過的苦頭!”
“得令!”
人影連閃,咿呀的開門聲中,房內的蠟燭“噗”一下熄滅了,夜色罩來,周遭又陷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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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長夜終有盡時——
從昏迷之中、悠然醒轉的宰相大人,眼皮子一動,緩緩睜開兩眼,一瞬的迷糊過後,才慢慢想起昨夜發生了什麽,他心頭“突突”一跳,僵住身子躺著不動,兩粒眼珠子則悄悄轉動起來。
暗中觀察自身的處境,他登時發覺:自個居然躺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身上蓋著一層鴛鴦錦繡的薄粉色被褥,鼻端能聞到一股如蘭的幽香。
這是誰的床?自個這是在哪裏?
心中驚疑不定,左淳良小心翼翼側過頭來,屏住呼吸,往枕頭另一端定睛細看:床上居然還躺著個人,是個女子,僅著褻衣肚兜,在被子外露出藕般嫩滑的手臂,香肩、玉頸、秀發縷縷,女人閉著眼,發出輕微的鼾聲,與他肩並肩地擁被共榻而眠,睡得正香。
左淳良看清那女子的麵容,登時驚得魂飛天外:娘啊,這、這這這……這不是德妃娘娘麽?!
他怎麽就睡在了容華宮的德妃娘娘床上,將祁王李璣的生母給“睡”了,給暴君戴綠帽子,他這條老命還不得玩完?!
鞫容!一定是鞫容!
四年前,皇後含恨跳下城樓,香消玉殞,丟失了國舅爺頭銜的左淳良,意圖報複,搞不垮如意宮也要折斷鎣娘的“左膀右臂”,——鞫容當時深受貴妃倚重,左淳良便在暗中聯手李熾,從鞫容曾經的師兄蠻玄子處,打探到鞫容的弱點,強要自己的胞妹、當時已是後宮禦妻的虞嬪扮作何仙姑的模樣,趁鞫容身中迷藥、神誌不清時,硬是製造出他與她有染的假象,下套讓匡宗親自來捉奸在床。
虞嬪被千刀萬剮。
鞫容受了宮刑,錯非他與天子打賭,激將匡宗姑且留他一命,隻怕當時他就要掉了腦袋。
此後數年,左淳良隻當鞫容一直被囚禁在宮中禁地——瀚幽閣。
想不到,時隔近五年,相同的境遇竟落在了宰相大人自個的頭上,當真是天道循壞、報應不爽。
鞫容這是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卻不知這狂徒瘋子是使了什麽手段,居然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藏到容華宮德妃娘娘的香榻上,難道是那蛇蠍妖婦幫著裏應外合,一箭雙雕?
左淳良心中恨極,卻又怕得要死,趁著德妃還沒睡醒,他屏息小心翼翼移動身形,盡量不弄出聲響地爬出被窩。
他身上的衣衫褻褲都已被人剝得一幹二淨,渾身光潔溜溜的,鑽出了被窩,蛇一般滑向床榻外側,手腳發抖地、想要跨過德妃娘娘睡躺著的身子,下床尋隙藏身或開溜。
哪知,他剛將左手左腳探到床沿,整個人還跨在被褥上麵時,猝然,“叮鈴”一聲脆響,帳簾上一枚精巧的銀色鈴鐺被搖響,此時他才吐血地發現:自個的頭發上綁係著一根絲線,移動到這個角度,恰好搖響鈴鐺。
鈴鐺一響,左淳良心膽欲裂,如墜冰窟般寒徹了膽,驚恐緊縮的瞳仁裏,倒映出德妃娘娘被驚醒後,睜開眼時,看到宰相大人渾身赤精、跨在她上方……
如此駭人的一幕,驚得她瞬間扭曲了花容,衝口一聲淒厲慘叫:
“啊——!!”
刀子般尖利的叫聲,衝出容華宮殿閣的門戶,驚蕩在宮城上空,劃破了黎明時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