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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失傀儡

  隻要朝廷發兵鎮壓,天子兵力耗損,直至與四方叛賊鬥得兩敗俱傷之時,有心人便可乘隙而入,奪權篡位!

  “你……”


  霍地轉身,看到鎣娘眼底竟深深隱藏著極度危險的欲念,羿天頗感吃驚:她與李熾,竟然不謀而合,都是那一個想法!

  李熾想折損天子兵力,篡奪皇權,不惜煽風點火撥亂天下,而鎣娘居然也想借機讓太子圖謀皇位!


  “你我畢竟是母子,本應聯手共進!”


  當上太子,卻不一定能順利登基,其中變數莫測,甚至有可能——最終繼承大統的反倒是別人!故而,太子在位期間,若能盡快謀得皇位,自是再好不過了!

  鎣娘煞費苦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即便你今日做了出格的事,母妃也不會與你計較!骨肉連心,母妃這都是為你著想,你就聽我一回吧!”


  旁人眼裏,太子是受如意宮庇護的,貴妃娘娘畢竟是太子的母妃,而最要命的就是,太子一旦出事,如意宮也會遭受牽連,母子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孩兒明白了。”唇邊逸出一縷輕歎,羿天緩緩伸手,輕輕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太子……”


  不知為何,又聽到太子淡渺如煙地一歎,鎣娘頓覺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


  在她緊拽著太子的手腕,不想鬆開時,羿天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而後,一點點地掰開了她的手。


  “當日,我曾在萬籟村中,受廢太子李熾循循善誘……”羿天輕歎著,貴妃的所作所為,竟讓他莫名想到李熾,思緒瞬間回到李熾在萬籟村中宴請他的那日,他與他所說的一席話:


  “本公子誌在天下,你可願輔佐於我?”


  “誌在天下?無名村裏的善良百姓慘遭殺戮,你用這般卑劣的手段圖謀天下?普天之下莫非民土,你眼中沒有百姓,為一己私欲草菅人命,與你口中的暴君又有何區別?”


  “自是不同!暴君苛政,嗜血好戰,民不聊生!本公子是要救民於水火,叫日月換新天!區區一個無名村,隻當是為大業犧牲!謀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是沒有這小小的犧牲,何來更大的勝算?無名村的百姓雖無辜,但他們的死能成全本公子的大業,死又何妨?”


  “以殺戮無辜百姓為代價,來救民於水火?你不過是踩著他人的屍體往高處攀,登上皇位隻為滿足你的一己私欲!”


  ……


  當日一談,餘音繞耳。


  此時此刻,同樣的話,他也想對貴妃娘娘再說一次——


  “娘娘怎就不明白,這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欲掌江山,須得天下民心歸一!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的天下,如何能穩坐不倒、社稷長安?”


  即便是她真個為他著想,他也難以接受她的這番“好意”!

  “我曾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們,死在這爭權奪利的險惡人心下,即便如今我是太子,也斷不能與娘娘為伍,請娘娘斷了這個念想,往後,莫要再插手東宮之事!”


  劃清界限,東宮與如意宮,從今往後,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一來,即便東宮出了事,鎣娘也可獨善其身!


  “你、你……”鎣娘的目光,穿入麵前少年的眸窗之中,仿佛能透過那扇“窗”,窺探到靈魂深處,那一瞬,她竟為這少年眉目間風華絕代的神采而由衷心折!那一瞬,她終於想起了當年石中徠的那幅畫像上,為何沒有畫出這少年的眼眸——


  “此子之眸,天下最好的丹青妙手,也絕難傳神於筆尖。既畫不好,倒不如不畫!”


  “此子的眼睛,有何獨特之處?”那年,得到畫像的李熾,也十分驚奇,曾問過石中徠,而他的回複隻有一句:“天地間的智慧,似在他一人眼中!”


  那雙眼眸,實乃奪天地之靈氣!

  如此人物,令鎣娘既想得之,又怕得之!

  四年之前,鎣娘也曾派如意宮密探潛入天機觀竹林禁地,去窺探鞫容為她馴養的那個傀儡太子,事後密探回稟:年僅十三歲的少年,天賦異稟,得天獨厚地獲得了無數名士讚譽,還曾與公孫伯羊說了兩句話,讓一代帝師在短短一日內,親口承認他已出師!

  “公孫伯羊與他論及‘帝王術’與‘天下論’,此子答——帝王術,既禦人術,成帝業者,須懂得如何用人,將軍、謀士,人才、怪才,忠臣、奸臣,在其位而謀其職,各盡所能,懂得禦人之術,並有容人之量,乃君主也;天下論,簡而概之,乃天下人之天下,欲得天下,須得天下人心歸一!”


  當年除了她,還有李熾也在窺探被鞫容藏起的、卻也是最受鞫容寵愛的那個弟子,他從石中徠口中探聽到這番話時,眼底幾分駭然,砰然一掌擊落棋盤,悶悶吐出四個字:“此子……驚人!”


  ……


  而今想起這些事,分明有著種種預兆,卻逐一被她忽視了,鎣娘心底後悔不已——後悔當初就不該讓鞫容來幫她馴養傀儡,後悔當年沒有阻止鞫容選擇了“天諭”中那個孩子來當她的傀儡太子!

  “……明日,子時。青龍之氣盤於離帝都長安不遠的東北麵,諸暨、萬籟!紫微命格中破軍星動,屆時誕生的幼嬰,乃煞星下凡,破軍降臨!旦成大器,必毀你基業,將你推下帝位,直至——萬劫不複!”


  這就是十七年前,那個癲狂道人鞫容,示與匡宗的那則“天諭”。


  當初,她與鞫容,都想讓當年那則“天諭”顯出其威!

  事到如今,鎣娘才後知後覺:自己居然與一個狂人瘋子一道玩火,十多年前的一點小小火苗,而今已茁壯,——羿天眼底那一簇吞天噬地般的燎原焰芒,在尚未燒到暴君身上時,卻已將她燒成內傷。


  簡直是玩火自焚!

  鎣娘悔不當初!


  “珩兒,你就看在我是你母妃的份上,看在是我讓你得到如今的地位和所擁有的一切的功勞苦勞上,你就聽母妃一句勸——以官兵鎮壓流民之亂!不要讓母妃的一片苦心付諸東流!”


  鎣娘就似那即將溺水的人,拚命抓著一根救命稻草,做最後一絲掙紮。


  “此事關乎無數條人命,不論是我朝將士,還是饑民流民,戰事起,血流成河!恕孩兒不能依您。”


  羿天毅然決然地甩開她的手,轉身背對她時,鎣娘眼底僅剩的一絲幻想,終究是破滅了。——他口中的“親人們”,隻是一些卑微的村人,獨獨不包括她這個執掌鳳印、統領六宮的母妃!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接納過她,也從未在心底裏認同她是他的母妃。


  當初那一杯鴆酒,為著她的女兒寧然,卻將太子的孺慕天性,扼殺得一幹二淨!

  鞫容啊鞫容,看看你當年為本宮豢養的傀儡太子,他竟然悖逆了本宮!這麽多年苦心籌謀,到頭來終究是白費功夫?!


  可惡!可惡之至!

  “踏出這個殿門,你可莫要後悔!”鎣娘目透怨毒,豔唇邊幽冷的笑,笑得叵測驚心!

  一個不再受人操縱的傀儡太子,反噬的第一個人,竟是他的主人!她留著他又有何用?


  “噬心蠱”毒,這是她唯一僅剩的、也是最最致命的殺招了——不再為她所用的傀儡,不如毀去!

  “我若後悔,今日就不會持刀來見您!”


  羿天背對著她,毫不猶豫地邁出腳步,走到鳳伶身邊,俯身去抱她時,他突然蹙眉悶咳幾聲,眼底隱忍痛楚,不欲被人覺察般的,又飛快將她抱起,穩住身形後,大步往外走。


  鳳伶口不能言,眼中卻透出焦急與關切,發覺他似乎是哪裏不舒服,卻在強自支撐,她揪心地惴惴難安:終究是自己的錯,沒能幫上半點忙,反倒連累了他!


  被他抱在懷裏,緊貼胸膛,她聽到他心跳頻率似有異常,聞到他身上愈發濃烈的奇香,一瞬間,她的腦海裏便回想起——他胸口受了劍傷之後,她日夜守在床邊,曾親眼見過他胸口一個妖豔圖騰般的胎記。


  聽說那是貴妃娘娘的家族中、祖祖輩輩都有遺傳的“九幽靈女”血脈印記,而她在貼身伺候貴妃時,見娘娘肩胛的一塊胎記,與太子胸口的胎記,極像,然而,形似而神不似!


  貴妃肩胛上的胎記,她瞧著倒像是一道護身符,如同服下某種藥物後,身上出現的避毒特征,護佑貴妃百毒不侵!

  而太子胸口的胎記,她怎生瞧來,都隻覺凶戾無比,猶如毒物紮心,觸目驚心!


  既是母子血親,各自身上的胎記怎會給人截然相反的感覺,一吉一凶,更令鳳伶憂恐難安!


  “怎麽了?”覺察到鳳伶異樣的眼神,羿天低聲道:“若是身上難受,你先忍一忍,我這就帶你回東宮!”


  加快腳步,他剛走到幔帳前,低垂的兩幅帷幔,猝然往兩側掀開,一道身影疾步衝進來,迎麵就撞見抱著鳳伶、正要離開的他。


  “……寧然?”


  一見衝進來的竟是寧然,羿天莫名的一陣心慌,險些抱不住鳳伶。


  “你一大早闖進如意宮,就是為了她?”聞風而來的寧然,滿心焦急,掛念著他的安危,不顧一切衝進養神殿時,恰好撞見他抱著鳳伶急於離開。她的目光從他懷抱的太子妃身上,漸移至他的臉上。


  與她的目光稍稍碰觸到,羿天竟莫名心虛地避開了,不敢看她此時的眼神,兩個人在幔帳前僵立著,沒有誰再開口說話。


  鳳伶能感覺到他抱她的那雙手,隱隱發顫,幾乎抱不住她!再轉眸看向寧然時,她隱隱覺得這兩個人之間,似乎曾發生過什麽,是她不知道的事!

  女人最敏感的直覺,讓鳳伶心裏頭也不好受了,感覺自己處在僵持的這兩個人之間,渾身都不自在,好想開口喚小郎:離開這裏,遠遠離開這對母女!


  “阿寧——!”鎣娘那一聲喚,如同當日在城樓之上,聲聲切切地催著女兒——殺了他!


  寧然心頭一震,攏在袖口的手,猛力緊握,指甲嵌入掌肉,痛,很痛!當他避開她的眼神時,她拚命忍住不流露半點情緒,麵無表情的,重又邁開腳步。


  與他擦身而過,她輕微地一聲歎:“你給我的承諾,當真記在心上了?”


  他給過她數次承諾,終究隻是一場空!


  昨日承諾的,今日就違背了諾言。


  在他心裏,她到底算什麽?

  哪怕有一點點在乎,他都不該在她所居住的如意宮內,抱著太子妃!何不如喚了門外的典尚宮來伺候太子妃?他就這麽緊張鳳伶,這麽在乎鳳伶?


  最可悲的,不過是她連一點自尊都留不住的、輸給了一個永遠也贏不過的女人!金枝戲鳳?當日城樓彈琴一曲,反倒是為他人做了嫁衣,情何以堪!


  “寧然!”


  她如風一般,從他身邊擦過,耳畔落下伊人悵然輕歎,羿天麵色一緊,心口揪痛,兩片唇瓣又泛絳紫,在鳳伶驚駭的眼神中,一縷血絲自他嘴角緩緩溢出。


  “母妃?!”


  繞過他,她一眼看清室內場景——地板上插著明晃晃的刀刃,茶幾翻到,一片狼藉!此間竟發生過驚心的變故!寧然一聲驚呼,離得近了,發覺母妃竟受了傷!

  在她萬分擔憂地撲過去,緊張照看著頸側及衣領濡染斑斑血漬的貴妃時,羿天閉了閉眼,眼底一份隱痛,抱著口不能言、卻目透驚慌的鳳伶,他悶聲離開。


  “阿寧,自今日起,他不再是你的皇長兄!如意宮與東宮勢不兩立!”


  鎣娘抓著女兒的雙手,心中怒火噴薄而出,淒厲地一聲賭咒,如尖刀般的貫入寧然耳內。


  霎時間,寧然感覺整顆心仿佛要撕裂成兩半,一半緊攥在母妃手裏,一半則失落在羿天身上。


  她痛苦地閉眼,眼角淚滴滑落,再睜眼時,淚眼淒迷之中,看到他抱著鳳伶逐漸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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