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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錐心刺

  門外的宿衛、侍從,聽不到崇德殿最裏頭的細微聲響,直到辰時四刻,太子太傅疾步而來,於門外大聲稟告:

  “太子殿下,早課時辰已到,請您移駕南書房。”


  話落半晌,崇德殿內仍是靜悄悄的,不見半點響動,太傅於門外拱手再請:“殿下,請您移駕南書房!”


  門裏仍無動靜,恭候在門外的太傅,抬頭看了門人及侍衛一眼,這些人眼中也有幾分驚疑,不禁抬手敲響殿門,連聲疾呼:“殿下?殿下——!”


  門框震動,敲得“篤篤”直響,侍衛跨刀疾步上前,與太傅一道,神色緊張地盯著殿門,——眾人感覺不大對勁,正欲強行闖入時,突然,殿內一聲響動!似乎有東西砸在了地上,令門外眾人一驚,而後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想到:殿下又在摔砸東西了?

  這些人伺候東宮新儲君也有一段時日了,每當太子獨處正殿,不允任何人前來打擾時,一旦門外有人冒失打攪,門裏頭總會有太子怒摔東西的聲響。


  上次,太子妃想入殿探望,都惹得太子怒摔折子,此刻聽到殿內猝然傳出這等聲響,連侍衛都不經細想,就以為是殿下不願被人打擾,便又紛紛退回台階兩側。


  太傅見狀,更顯焦急,猝然屈膝跪於門外,隔著門高聲念誦荀子的《勸學》,從“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的殷殷勸誡,到“怠慢忘身,災禍乃作”的警醒,再到“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的憤慨激昂,通篇《勸學》念完,太傅已是膝蓋酸麻,仍不見殿門打開、太子前來叩拜嚴師,老人家既傷心又失望。


  “孺子不可教也!”顫巍巍起身,太傅搖搖頭,拂袖而去。


  此時此刻——


  身處殿內的羿天,心中也是苦不堪言:十七往日假扮他在殿內靜坐,屢次怒摔折子阻止閑人擅入,原是一片好心為他打幌子,眼下卻令他嚐了苦果!


  心口疼痛難忍,羿天倒在地上,不停地喘息,胸口劇烈起伏,連呼吸都困難,如何還能發得出聲?

  適才,他拚盡全力蹬足踹倒書案旁一尊盛畫軸的瓷器,卷缸砸倒在地,滾了滾,一卷卷的畫軸散落一地,偏偏門外侍衛全當太子不想被人打擾,紛紛退守原位,隻留個太傅與緊閉的殿門較勁了半晌,偏偏迂腐不開竅,跪在門外念《勸學》。


  太傅失望地拂袖而去,羿天比他更加失望,困在殿內獨自忍受心口猝發的銳痛,他緊咬下唇,咬得唇破血流,這才勉強保持意識清醒。


  也不知過了多久……


  鑽心般的疼痛漸漸緩和了一些,羿天勉強支撐著自己坐起來,擦去嘴角殘留的血滴,將地上的碎紙屑攏蓋在沾染的點滴血色上,引燭火燒去,待得一點痕跡都不留,他才渾身脫力一般,靠在書案腳架上,閉了閉眼,感覺很累、很累,好想睡一覺,然而腦海裏始終回響著李熾的聲音:


  “你這麽信賴他,他卻一直在欺騙你!”


  “你的師尊,也不過是將你當做了一枚棋子!”


  ……


  “不!”羿天搖搖頭,反複告訴自己:李熾為人表裏不一,他的話,絕不能信!

  不能信!不能信……


  “本公子沒有騙你!你,原本就是本公子豢養的刺客,十年前行刺鞫容失敗,你才落到了他的手裏,盡管他抹殺了你的記憶,但本公子瞧出來了——你上次來萬籟村、孤狼峰,就感覺到這些地方對你來說,其實一點都不陌生!”


  “住口!住口……”


  羿天痛苦地閉著眼,拚命地想要忘卻李熾對自己所說的那番話,然而,他內心有個聲音,仿佛在哀鳴:萬籟村中,孤狼峰上,狼嚎猝起……似曾相識的感覺,怎樣也揮之不去!

  “是癲狂鞫容為你取的名字吧?你就不想知道‘羿天’這個名字的來曆嗎?”


  李熾冷笑的聲音,賭咒一般,揮之不去,在他的腦子裏肆虐轟炸,似要炸裂的力道,突然衝破了某種封印,他的腦海裏頓時有畫麵浮現——


  畫麵裏有山峰、野狼、獵網……有個狼孩被誘入網兜……


  畫麵猝變,又出現了村落、人影……狼孩似在受訓,習武射箭,有許多人圍著他,麵目卻都模糊不清……


  這些似乎是他年幼時的記憶,零零碎碎、拚湊不全,依舊無法讓這段記憶清晰起來。


  畫麵繼續往前推移,場景忽轉,他已然置身在山中道觀……靈山之上,琉璃寶頂,樓觀殿閣,地仗彩畫,台基望柱……還有那一級級的石砌階梯,每層皆有九九八十一,由靈山腳下層層鋪上……此處,正是皇家道觀“天機觀”!

  這個時候開始,塵封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起來——竹林陣法裏,那一片竹木搭建的屋舍,掛有“靜廬”匾額的書齋,以及前赴後繼般湧入書齋來的天下名師……


  他被師尊鞫容藏在天機觀的五年光陰,足不出戶,潛心增長學識,鞫容為他請來名師,其中,有兵法名家,有博學鴻儒,有奇才謀士,有玄法大宗……


  曾經給兩代帝王授業的帝師、而今隱居山林的公孫伯羊,親自授予他“帝王術”、“天下論”。


  “徒兒,為師給你起名‘羿天’,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為師的苦心!”


  “記住你的名字——羿天!”


  “有朝一日,這個名字會撼動朝野,震驚長安!”


  ……


  為什麽?師尊,您能告訴我為什麽嗎?為什麽給我取名“羿天”?為什麽我記不得八歲以前的往事?為什麽李熾會說我胸口的胎記,是毒物所致?

  “呃……”心血翻騰難平,胸口又襲來那股熟悉的痛感,羿天悶哼一聲,竭力摒除腦中雜念,緩緩調勻呼吸後,疲憊地吐了口氣。


  篤篤——


  恰在此時,殿門再次被人輕輕敲響,門人傳聲稟告:“殿下,典尚宮門外求見。”


  “太子殿下,臣有要事求見,是十分緊要之事!”


  典尚宮位及四品女官,羿天對此人卻極是陌生,適才聽門人提及,才記起太子妃習禮製的教習正是此人,今早還是此人陪同鳳伶一道去了如意宮的,眼下隻她一人回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進……進來吧!”


  唇色上驚心的絳紫色退去,轉而覆上蒼白之色,羿天強打精神,伸手撐著書案,緩緩站起身來,麵向殿門。


  門外的典尚宮,聞聲一喜,隨後又一愣:殿下不欲被人打擾,崇德殿的殿門是由內反鎖,插著門閂,裏頭的人不開門,外頭的人如何進得去?

  典尚宮在門外等了片刻,仍不見殿門打開,太子卻分明發話讓她入內覲見,難道……


  隱隱感覺不妙,典尚宮當機立斷,猝然將手掌貼向殿門,裝作是殿下允她入內,這便要推門而入,手腕垂搭的寬袖內卻有一根銀絲飛射而出,穿過門縫間隙,纏繞在門閂上,巧妙使力一撥!

  “哢”的一聲,撥開了門閂,她順順當當推門而入,又反手將門一關,疾步入內,見太子好端端站在書案一側,她疑惑了一下,慌忙施禮拜見,遲疑著問:“殿下,您……您的臉色不大好,沒事吧?”


  羿天微一搖頭,“無妨!你急著來見我,所為何事?”


  聽得殿下略微沙啞的聲音,典尚宮心有不安,卻不好多問,隻再施一禮,壓低了嗓子,肅容敬告:“暗衛典六,見過太子殿下!”


  暗衛?!她居然是師尊鞫容的人!


  羿天定睛細看:典尚宮身材豐腴、麵頰飽滿,四十多歲的女人看起來氣色極佳,怎樣也瞧不出此人竟是潛伏在宮中的暗衛,舉手投足,由內而外,簡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破綻!


  難怪十七清早念叨:太子妃那邊,有典尚宮跟著,殿下可以放心。


  “尚宮,平身吧。”羿天伸手去扶,典尚宮跪著不起:“殿下,請喚我典六!”


  暗衛典六,名字裏果然含有數字,與師尊給人起名的嗜好吻合,——從當年天機觀裏“三百六十五天”的關門弟子,到如今金靈令下的宮內隱衛密探,名字裏的數字,就像是自己人的接頭暗號。


  眼下,典尚宮火燒眉毛一般、急來見他,還主動亮明身份,顯然有十萬火急之事!羿天心念一轉:“典六,太子妃呢?”


  “殿下!”典六自責地跪在那裏,萬分焦急地道:“請殿下快去救救太子妃!”


  出什麽事了?羿天麵色一緊,猝然舉步往殿外走,邊走邊問:“她還在如意宮?”


  “是!”騰地站起,典六慌忙跟上,將今早在如意宮養神殿內、發生的事情簡略一說:“太子妃今早去請安,親自為貴妃奉膳,那碗香菇雞湯裏,她下了藥!”


  猛然停頓了腳步,羿天捂唇悶咳一聲,臉色越發難看,“下藥?”伶姐姐她居然……向貴妃下藥?!

  “隻是麻沸散,混在雞湯裏,服之,使人昏沉欲睡罷了,傷不了貴妃娘娘的。”典六壓低嗓門,一語點破太子妃此舉用意:“隻要迷昏了貴妃,她就可以下手從貴妃身上竊取一物!”


  “何物?”羿天納悶:貴妃鎣娘身上究竟有什麽東西,值得伶姐姐如此冒險,下藥去偷?


  典尚宮四下裏一掃,見殿內果無旁人,這才小心地壓細聲兒,道出一個驚人的秘密:“聖上禦駕親征之前,著人轉交東宮一枚專屬印信,卻被貴妃娘娘截流私藏了去,此物,名為‘雙龍符’!”


  “雙龍符?!”


  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鳳伶為何要冒險下藥行竊——太子監國時,不得動用玉璽,皇帝往往會給儲君一枚專屬印信,名為“雙龍符”,此物,乃是未來天子的“準玉璽”!

  “太子妃近身伺候娘娘時,曾在無意間發現過娘娘藏起的‘雙龍符’,她一心想要幫殿下,又不忍看殿下與母妃對立……”儲君若悖逆孝道,天下人恥笑!“她甘願自己冒險,隻要得到‘雙龍符’,往後監國太子有令,自是無人敢違!”


  典尚宮急道,“哪知行竊不成,反倒被貴妃識破湯中下藥,她被困如意宮,落在貴妃手裏,眼下處境危急!殿下您快想想法子,救救她!”


  鎣娘是何等心機,何等手段,鳳伶落在她手裏,怕是連怎麽死的都不自知!


  “走!”


  羿天不顧自身安危,砰然推開殿門,在門外侍衛的錯愕注視下,疾步穿行東宮南門,領著暗衛,飛快地甩掉在後麵追趕的一撥內侍隨從,一路衝向如意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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