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速客
正當如意宮養神殿內,氣氛驟變,鎣娘步步逼來,太子妃處境不妙時——
東宮那邊,早膳時不見鳳伶露麵,太子正疑惑地問:“太子妃呢?”
十七侍立於旁,搖了搖頭:“一早就沒有看到,咱家也不知道太子妃忙什麽去了。”話落,去外頭問問服侍太子妃的那些個宮娥,片刻後回來答話:“她到如意宮給貴妃娘娘請安去了。”
羿天擱下筷子,霍地起身,轉出廂房。
“哎?殿下,您還沒吃飯哪!”十七慌忙追出去,“太子妃那邊,有典尚宮跟著,貴妃娘娘不會為難她的,您放一百個心!”
“十七,”腳下猝然停頓,羿天略微沉吟,“你去政事堂那邊看看,昨夜天機觀一事,朝臣們可有說法?”
“啊?”十七愣了一愣,心裏頭納悶:東宮與如意宮還在僵持之中,太子妃一聲不吭就跑到如意宮那邊,急巴巴給貴妃請安,似乎是去示好、緩和兩宮的關係,太子既不為她擅自行動而發火,也不擔心她是否會被貴妃刁難,難不成……他對這位太子妃一點都不在乎?
“還傻站著做什麽?”光看十七的臉色,羿天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忍不住扣指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催道:“快去呀!”
“哎喲”一聲,印堂被彈得發紅,十七委屈地扁扁嘴:“真不愧是師徒,有樣學樣,又彈咱家腦門子,變笨了可咋辦?”
眼看十七嘟嘟囔囔的,一邊抱怨一邊掉頭走遠,羿天心中苦笑:擔心又能怎樣?伶姐姐想做什麽,哪裏由得他來管?
他與她,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仿若政治聯姻一般,為著“鳳女天相”的吉兆,貴妃娘娘千方百計促成大婚,更有今上聖旨與父母之命難違!
那日,鳳伶見他斷然拒婚時,曾一度萬念俱灰,決意飲下鴆酒,死也好過期望落空一事無成地活著。而他,念著元臻是為無名村的無辜村民進諫、而搭上性命,更念著鳳伶如此胸襟情懷的奇女子、怎能就這樣香消玉殞。
出於憐憫,他終究是答應了——助她達成此生宏願!娶她為正妃!
而今回想,自己當時的心境,多半是在得知他是寧然的皇長兄後,急於了斷心中不該有的情愫,故而決絕地迎娶了鳳伶,好讓自己徹底斷念!
鳳伶有所求,他亦然。
兩個各有所求的人,就如此草率而倉促地、走到了一起,到頭來,終究是一錯再錯,彼此都回不了頭,勉強相處著,也不知是誰愧對誰多一些,是誰虧欠得更深些。
而他與寧然……
情若錯付,再無救贖;然若無情,活著又有何滋味?
罷了、罷了,“情”之一字,想多了也是無解!
絳色唇瓣逸了一聲輕歎,飄在晨風之中,他竭力摒除雜念,緩步走向正殿。
至崇德殿,左右侍從於門外待命,他獨自一人入殿,關起門來,疾步走向案前,準備親筆擬一份儲君令,今日戌時之前,他必須要讓輔政大臣們站到東宮這邊來,鼎立支持撥銀放糧、賑災救濟之策,來緩解流民之亂。
隻要晏公、左淳良都能站到他身邊,鼎力相助,貴妃娘娘應當會知難而退。
蘸了墨的一支狼毫,停頓在手中,羿天眉端一凝,執筆思忖:倘若貴妃不肯讓步,執意下懿旨以兵力鎮壓流民,這儲君令隻怕是威力不足……
啪嗒!
墨汁滴落,暈染在紙上,他竟盯著那點暈漬,恍惚出神,似在冥想之時,突然,耳尖微微一聳,如狼的敏覺聽力,一瞬間捕捉到極其輕微的一聲響動,仿佛衣衫擦過木架,颯的一下!
在他一人獨處的殿內,這樣輕微的聲響,來得有些蹊蹺,也異常古怪!
“什麽人?”
眸光微動,盯向牆角疊書的木架,在夾角陰影處,似乎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羿天猝然擱下筆,低喝:“出來!”
牆麵與木架所形成的夾角、疊出的陰影裏,一個模糊的影子晃動了一下,不細看,還真看不出有何異常,但,就在羿天擱筆起身時,那個模糊的影子突然從角落裏晃了出來,移到光線明亮處,頓時顯現出清晰的人影輪廓——既非鬼魅,亦非精怪,而是一個身披灰袍之人,輕悄悄從角落裏走出來,背對著羿天,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裏。
“閣下好膽色!好耐心!”東宮戒備森嚴,太子的崇德殿內竟出現不速之客,羿天頓時猜到:此人極有可能是從皇宮密道探入殿內,藏身角落等他入殿,還能龜息靜伏,如此耐心,此人當真非同尋常!
“懶龜趴於牆角打盹,都能被你覺察到,果然沒有喪失頭狼的敏覺,沒有枉費本公子當初馴養狼孩的那份苦心!”
不速之客並未轉過身來,但此人一開口,羿天就感覺有些耳熟,甚至連此人的背影,都似曾相識!
“懶龜?”世上竟然有人以“龜”來自嘲,羿天腦海中忽有靈光一閃,立時想到了師尊鞫容口中那隻“李烏龜”,又聽得此人提及狼,他頓時想到一人,那人就曾在身邊豢養過狼!
“是你?!”緊盯著那人的背影,羿天輕微一笑:“萬籟村一別,閣下到底是惦念得緊,都追到長安宮城來了,莫非還想宴請我一回?”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一笑轉身,那人露出真麵——不惑之年,顏麵白潤,保養得極好,看起來還相當年輕,長得也俊,一對兒丹鳳眼,眸光慵懶濕潤,眉宇間幾分懶意,鬆垮垮披了件灰袍,似怎樣也打不起精氣神來,而此人眼底隱晦之物,黯黯沉沉,看不穿也摸不透,神色間透著幾分古怪,要笑不笑,陰陽怪氣……
比鬼還詭異三分!
赫然是廢太子李熾。
“來萬籟村時,你還是個布衣小子,可如今,你都成了東宮儲君,可喜可賀呀!”李熾眯眼打量著太子,似笑非笑,“你我終有一日是要如此麵對麵地相見,隻不過,這一天來得比本公子預期得早!”
“麵對麵麽?看到你這張臉,我就覺得可惜了——”羿天忽眨著眼,搖頭輕歎:“可惜沒有你那個影子替身的臉,讓我看得舒心!”
影子的臉?李熾有些錯愕:影子臉上刺字,刺的還是個“罪”字,如何能讓人看得舒心?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羿天一語出口,簡直能氣死人不償命:“替身的臉都比你這張臉來得真實,比起虛偽之貌,他的臉自是讓人看著舒服多了!”
李熾臉皮抖動幾下,皮笑肉不笑:“本公子礙了你的眼?那可真是罪過了!你我本不該在今日見麵,怪就怪——你不該動了本公子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