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斷魂崖
勁風灌耳,猶如山魈厲嘯,從崖上墜落的瞬間,寧然下意識地伸手拚命抓攀,猛然抓到斷崖下一塊突出的岩石,慌忙五指緊扣,使力摳住,整個人掛在斷崖下三尺處,隨山風晃蕩,險之又險。
“救……救命……”
一開口,勁疾的山風灌入口鼻,令她嗆了幾口冷風,懸掛在斷崖的身形險些支撐不住,如何也發不出呼救聲了,隻能憑借自身功力,勉強維持平衡。
身處險境,又孤單無助的她,必須想法子自救,目光焦急地搜尋,想要找個著力點,縱身飛躍上去,但,刀削般的斷崖岩壁上寬下窄,下麵的岩石往內側傾斜,雙足懸空,根本找不到落腳點。
碎石不斷往下滑落,常年風化的岩層鬆動,岩石縫隙間偶見崖木瓜、獨根草,卻無法供人抓攀,無奈,她隻能將全身的力量集中在雙臂,僅僅依賴於那一塊突起的岩石,用雙手的支撐點將整個人往上提。
倘若不曾習武,她怕是沒有力道抓攀住那一小塊突出的岩石,早已墜下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了,眼下整個人懸掛在半空,也不過是勉力支撐。
隻可惜,她習武的境界未曾達到不借助任何外力、也能淩空飛躍,一旦鬆手,沒有任何著力點的自己,隻有死路一條!
拚盡全力,提氣輕身往上提拉,雙手借力於突起的石塊上,整個人正逐漸往上撐起,就隻差一點點了!——寧然牢牢盯住上方,眼底迸發希冀之芒,深吸一口氣後,雙手掌心向下猛地用力一壓,卯足全力欲縱身竄上去時,手上的借力點突然鬆動!
哢嘣!
突起的那塊岩石,吃不住力道,竟然從風化的裂縫之處開始斷裂,將所有力量借助在這塊石頭上的寧然,頓時失去支撐點,還未縱身而上,就隨那塊斷裂的岩石一道,猝然往下墜!
“羿天——!!”
危急時刻,衝喉而出的一聲呼喊,驚蕩山穀。斷魂崖上忽有一抹身影閃電般飛掠而下,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抓住了正往下墜落的寧然,而後帶著她,在崖壁上極其靈巧迅猛地縱躍,竟一把將她拽回了斷崖之巔。
腳下堪堪站穩,寧然驚魂未定,雙手還緊緊地抓在那人的衣襟上,急喘幾口氣,這才抬起頭來,定睛一看,她頓時驚喜交加,顫聲道:“真的是你?!”
“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在那千鈞一發及時趕到的人,正是羿天,一想到自己若是遲來一步,後果不堪設想!他心有餘悸,一隻手仍緊緊拽著她的手腕,情不自禁地衝口而出:“下次不許你再這樣冒冒失失,讓人擔心後怕!”
“還好你來了……”鼻尖兒一紅,仍處在激動情緒中的她,再難把持住自己,一頭紮進他懷裏,圈臂環住他勁瘦的腰身,緊緊抱住了他,心口不斷默念著他的名字,在生死一瞬的危機關頭,她牢牢記掛的人,仍是他。
羿天徐徐抬起的手,略微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搭在了她背上,輕拍幾下:“我在這裏,你別怕。”
當她撲在他懷裏,努力平複情緒時,羿天垂眸俯視斷魂崖下,感覺到萬丈深淵底下寒流急湧,寒氣隨山風迫來,站穩在崖上的他,閉了閉眼,暗歎:罷了罷了,撿不回來了。
係在腰間的那塊玉佩,就在適才縱身掠下去救寧然時,不慎從他身上掉落,那是匡宗欽賜給太子的信物,玉佩上刻有“仁和”二字,寓意仁孝、和順。
站在斷魂崖上,閉著眼回想玉佩掉下深淵的那一瞬間,羿天的腦海裏忽有閃電般的靈光劃過,猝然劈開一扇塵封多年的記憶之門,一些模糊的畫麵浮現、場景變幻,光影翩閃著,他恍惚看到一個藍衫蒙麵之人,左手持簫,右手拎著個病怏怏的男童,點足往斷崖掠去……
踩在斷崖之上,藍衫人將手中拎著的孩子一拋,輕輕鬆鬆如拋繡球般的,竟將那孩子拋下山崖!
一聲淒厲慘叫,驚蕩山穀。
那孩子從斷崖上墜落,墜入這萬丈深淵,逃不過粉身碎骨的厄運,被激流卷衝著,怕是連一塊完好的頭骨都難尋了!
聽著空穀回音,藍衫人旋一旋手中洞簫,臨了深淵,就在這斷崖之上,怡然吹簫。
縷縷簫聲隨風飄送,飄入天機觀中……
……
羿天霍地睜開眼,望向天機觀,拚命回想,零星的記憶片段,卻如殘缺碎裂的拚圖,難以拚湊完整,他不記得適才回憶中的那一幕究竟是何時發生的,那個蒙麵的藍衫吹簫人到底是誰?被那人擲下斷魂崖的那個孩子,又會是誰?
若是靈山上發生過的事,天機觀中必然有人知曉,而在他的記憶裏,師尊曾數次率領天機弟子在後山之中、漫山遍野地搜尋失蹤的皇長子珩的下落,連斷魂崖下湍急河道周遭,都找尋過。
師尊是在那個時候將皇長子找回來,並且偷藏在天機觀竹林禁地中的麽?難道當年被人拋下斷魂崖的那個孩子,就是他?
為何他卻對這段驚心動魄的幼年經曆,全無記憶?
仿佛當年墜崖的孩子,不是他……
……
斷魂崖下風聲嗚咽,恰似一縷冤魂孤獨地徘徊幽泣,久久不肯散魂歸去,又似不甘心地想要抓住什麽,卻將他腰間那塊欽賜為太子信物的玉佩,生生索了去。
就好像那塊玉佩,本就不屬於他,竟這樣丟失了,想找回來都難!
“斷魂……”
猛一甩頭,將心頭莫名其妙的詭異感覺,驅逐幹淨,羿天回過神來,低頭看向懷中已逐漸平靜下來的寧然,在她抬眸看他時,淺淺一笑:“來,我背你。”
看他背過身去,蹲在她麵前,靜靜等待著,寧然心頭又怦怦急跳,拚命抑製住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她一閉眼,俯身趴在他後背。
親密無間的接觸,隻隔了衣衫,卻能感覺到彼此炙熱的體溫,肌膚相觸,心跳聲都清晰可聞,那一瞬,連氣息都微微紊亂,兩個人都不說話,默然中感受著彼此。
當他背起她,點足在斷魂崖上縱身飛掠時,寧然伸手摟在他脖頸上,緊張得閉了雙眼,不敢往斷崖下看,心裏頭卻猛然湧出一股熟悉的感覺,好像曾親身經曆過這樣的情景……
是了,當年那個身穿道童皂袍的狼孩,也是這麽背著她,縱掠斷魂崖的。
不僅感覺相似,連背著她縱掠時的姿態都極其相似,恍若九年前的情景重現,令她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那樣熟悉的情景,激起兒時難忘的回憶,似曾相識的感覺,在無名村初見時便有了,眼下又浮湧上來,不止浮湧在寧然心頭,連羿天也心有觸動。
隻是,兩個人都默不作聲,誰也沒有開口提及心中所想,竟白白錯失了一次良機。
有驚無險地飛掠斷魂崖,穩穩落足在山頭,縱使心中萬般不舍,寧然仍逼著自己鬆手,兩個人的身形驟然分開,她退後幾步,望了望適才發出炸雷般巨響的天機觀玄天閣的方位,而後看向他。
被一雙嫵媚的眸子、火辣辣地盯住,羿天心頭一跳,“怎麽了?”他問,本以為她會問他天機觀裏出了什麽事,豈料,她竟以從未有過的認真口吻,一字一頓地道:“我幫了你,你是否能答應我一件事?”
羿天眸光一凝,頷首道:“好,你說!”
“答應我,從今往後,不要讓我看到你與太子妃親近,抱她、背她,都不行!至少在我的麵前、在我能看得到的時候,不要如此!”
話落,她執拗地咬唇,定定地看著他,屏息等待回答,仿佛那是一件天大的事,他不答應,她會很難過、很難過。
見她如此,他忍不住想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撫去她獨自忍受的煎熬與痛楚,手指微動,卻,猛地縮攏於袖,他隻是輕歎一聲:“好!”
她笑了:“你給我的承諾,這一回,無論如何都要守住!否則……”沒有再說下去,一轉身,她疾步往侍衛所在的山門那頭,獨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