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得猛將
寅時末。
東宮崇德殿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太子妃領著一撥人匆匆而至。
白雲石砌的台階下方,侍衛長率手下人等跪見太子妃,整夜值勤擔負守衛職責的他們,神情已顯疲憊,卻仍執著地守在此處,寸步不離。
“身為宮廷侍衛,自當恪盡職守,我也不想為難你們,但是殿下整夜忙於政務,連口茶都沒閑下來喝,你們就不怕殿下過度勞神,累垮了麽?”
鳳伶終究是按捺不住了,領了詹事、奉膳,以及侍奉殿下更衣洗漱的一撥內侍、宮娥,辰時未至就匆匆趕來,甚至連如意宮的沲嵐姑姑都陪她一道來了,在東宮正殿前門,與一撥侍衛懟上了。
見太子妃滿麵焦灼、憂心忡忡,侍衛長跪在那裏卻作聲不得,本當換一批侍衛輪崗值勤,但他不放心離開。——久不見太子傳喚,眼看天都快亮了,殿內還沒個動靜,他心裏頭著實沒底了,不敢輪崗歇下,也在焦急難耐,甚至擔心:殿下整夜悶在裏頭,此時連個動靜都沒有,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每隔一個時辰,司寢都在門外高聲報時,隻要內侍敲門問,殿下就在門內怒摔折子,奴才們不敢進去,卑職等也隻得整宿守在門外。”
饒是心裏惴惴難安,侍衛長仍硬著脖子、倔頂著腦袋,直挺挺跪在太子妃麵前,死守殿門,對太子殿下的命令,嚴守到底,簡直就像一塊怎麽敲都不開竅的木魚疙瘩,他手底下那撥侍衛也是有樣學樣,照樣兒堵在石階下,不讓道。
“這都什麽時辰了?殿下不睡覺也總得用膳吧?”不光太子妃心裏頭著急,司膳大人也急了,指著宮娥們手中端來的早膳,急道:“殿下不讓任何人進殿,可這宮中規矩廢不得,你們別僵著了,趕緊往門裏通報——太子妃親自傳膳,奴才們要入殿奉膳!”
遵從主子命令,是侍衛們的天職,但是宮中規矩的確廢不得,況且太子殿下整夜操勞,身邊隻留著個十七公公在殿內伺候,悶在裏頭這麽久了,侍衛長心裏也愈發不安,眼看太子妃率人逼到門前石階下,再僵持下去,怕是要起衝突了,他不禁麵露難色,在遵照太子指令與遵從宮中規矩之間,左右搖擺了意念。
“你們再不讓開,是想等貴妃娘娘親自來訓斥不成?”
沲嵐姑姑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下了一記猛藥,專治這些木頭樣實心眼的侍衛。
果不愧為宮裏待成人精了的姑姑,話一出口,侍衛長的臉色也不禁一變,誠惶誠恐道:“不、不必勞駕貴妃娘娘了……”
“那就讓道!閃開!”一襲太子妃盛裝,儀態雍容端莊的鳳伶,端起架子來,當真有母儀天下的氣勢,長袖“呼”的一甩,迫得侍衛們慌忙辟易道側,眼睜睜看著她一步當先,率一撥人直闖崇德殿!
“太子妃駕到——!”
門人吊嗓子一聲喊。鳳伶已登上台階,一步步逼近殿門。
在門外稍一頓足,她揚手猛力推向崇德殿緊閉的那扇殿門,豈料,手掌剛剛觸及門扇,就聽得“咿呀”一聲,突然有人在裏頭拉門。
殿門豁然大敞,十七公公從裏頭走了出來,迎著太子妃,施禮道:“十七給太子妃請安。”
“昨兒晚上是你陪著太子?”跟在後麵的沲嵐,一見十七開門迎了出來,心裏頭就有異樣的感覺:這幾日宮裏頭流言滿天飛,宮人們都在暗地裏竊竊私語,說太子殿下極為寵幸一個名喚“十七”的內侍宦,夜夜留他一人作陪,反倒冷落了太子妃。
而今親眼所見,還當真有那麽一回事!難不成太子竟被人帶壞,不知幾時沾染了龍陽之癖?!
“回姑姑的話,太子昨夜忙於政務,奴才在旁打打下手,盡心伺候著,不敢有絲毫懈怠!”
十七攏著袖口,把手藏在袖子裏,暗自叫苦不迭:司寢昨夜是抽風了?猛喊猛叫的!每隔一個時辰,他就得摔一摔折子,讓門外侍衛以為是太子不願被人打擾。摔得過猛,他手掌竟被折子劃破一道血口子,萬一露陷,那就糟糕了。
連給太子打幌子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配當暗衛麽?十七心中懊惱,自是趕緊縮手謹防被人瞧出破綻。
“你怎的也不勸勸太子,都忙了整宿,也不怕累壞了身子?”對著十七,鳳伶不無怨尤,一麵心疼太子過於操勞,一麵焦急地往門裏走,“小郎,我可要進來了。”
“伶姐姐!”殿內忽來一個聲音,搖曳的燭光未熄,光影間一抹頎長勁瘦的身影佇立在書案旁,見鳳伶擅自闖入,殿內的人才緩緩踱步而出,迎到殿門前。
“殿下!”
驚呼聲猝起,門外擔心了許久的眾人,隻覺眼前一亮——太子含笑而來,從容灑脫之態,令大夥兒懸著的心,終於踏實地落了地,匆忙跪下給殿下請安。
“小郎……”鳳伶擔心了一夜,此刻終於放下心來,眼眶兒卻是微微泛紅,水漾溫柔的眼神,恁般深情地凝注在太子臉上,柔聲婉轉道:“你悶在殿內一宿,連我都不讓進,我自是一宿難眠,委實放心不下。”
她的聲音極輕極柔,就挨在他身邊,嗬氣如蘭般的,輕聲嗔怪,那樣緊張的神態,熬夜後紅腫的眼眶,毫不掩飾心中的擔憂牽掛,她對他發自肺腑的關懷與緊張在乎,令羿天心中也是微微一緊,甚至無法忽略她整夜見不到他時,憋悶在心中的小小委屈。
“是我任性了,下次……不會了。”她越是這樣,羿天就越發覺著愧疚,忙避了她的眼神,喚眾人平身,當先邁出殿外,讓門外辛苦了一夜的侍衛趕緊輪崗歇下。
留意到沲嵐姑姑竟然也在,羿天怕她瞧出破綻,一轉身,牽住鳳伶的手,一麵往東廂那頭走,一麵吩咐道:“將早膳擺到房中來。”
內侍、宮娥應諾,司膳急忙安排下去。
沲嵐獨自站在崇德殿門外,看著太子與太子妃攜手相伴行去東廂,若即若離般的那雙背影,落在她眼裏,登時心生不安。
十七識趣地躲開了,打著哈欠往太監宮舍那頭走時,還在暗自慶幸:多虧這位小祖宗回來得及時,要是被人發現太子昨夜不在崇德殿中,豈止是壞了大事,連他這個內侍宦,也得腦袋搬家!
“尊上也真是的,昨晚帶著太子去哪裏了?寅時末才偷溜回來,簡直是玩火玩大了!”整日提心吊膽的十七,感覺最近總在掉頭發,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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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殿門外一場風波平息。
晨光熹微之時,牽著鳳伶的手,一道轉入東廂用膳的羿天,心裏頭也不平靜,回想昨兒後半夜,隨師尊悄然進入兵部尚書王冕的府邸,進了那間暗室,意外見到失蹤許久的王冕——曾為恩師之一的這位兵法大家,他親口與羿天吐露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機密軍情,令羿天的心緒久久難以平複!
半夜暗室之中,王冕隻說了寥寥幾句話,卻足以令天地風雲色變——
“太子殿下可知,微臣這個兵部尚書的頭銜,乃是廢太子李熾幫著籌謀使計巧得的!”
“年初聖駕親征,抵禦關外犬戎,前兵部尚書邱大人之子邱筠傑趁三萬將士發狂臨陣倒戈之際,行刺聖上,卻未能一擊致命!李熾留有後招——刺殺不成,我便領兵來禦敵,救駕及時,讓聖上刮目相看,這才讓馭刺大將軍替我留守邊關,聖上帶我回京,提拔我為兵部尚書。”
“實則,這隻是李熾的計謀,他將我安插在聖上眼皮子底下,此番領兵討伐方鎮節度使周義山,李熾暗下指令——若周義山向朝廷喊冤,命我從速逼反此人,將他逼入絕境後,再放他出逃投靠苗啟三。”
“如此,各地方的軍鎮長官難免受他拖累,遭聖上猜忌,從而發兵討伐各個方鎮的節度使,促使他們聯手對抗朝廷,逼反這些人,起戰事,亂朝局,撼社稷!”
“李熾這一步棋走得絕妙,趙野將軍也並非失蹤,正是他親手砍下景王頭顱,讓萬俟先生攜頭顱來激怒聖上,慷慨赴義!趙野將軍隨後領兵歸返李熾麾下。而今李熾傭兵數萬,按兵不動,還令我從速率兵歸返!”
“我若依命行事,李熾麾下就整合了近十萬大軍——忠心跟隨趙野將軍投誠於他的數萬大軍,以及效命於我的數萬大軍!”
“隻可惜,我既非匡宗的人,也非李熾的人,李熾這一回算是看走了眼,錯信於我!我與你師尊早就是莫逆之交,與太子殿下也有師徒之名!”
“我若為臣,隻效忠一人,那個人就是太子殿下您!微臣麾下猛將,數萬兵馬,潛伏山嶺,養精蓄銳!隻待有朝一日,為殿下奮勇殺敵,戰死沙場亦在所不惜!”
驍勇悍將一番掏心窩子的話,令羿天心頭激蕩,久久難以平複。
王冕將軍麾下的鐵甲軍,數萬兵力,自此,由羿天一人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