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呈血書
刑部大牢遭人劫獄的消息,眼下應當還未傳到左相的耳朵裏,十七定了定神,默然站在一旁,等太子點頭應允後,便看到崇德殿殿門一敞,一身高官派頭的宰相大人,端著沉穩的氣度,步入正殿。
“臣,左淳良,參見太子殿下!”
老成持重的語聲中,左相上前拜見太子,在殿下允他平身後,站起身來,抬頭時,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不苟言笑,似揣了極深的城府。
十七猛然發覺:這老賊眼角餘光瞄到他後,就心懷戒備裝起了悶葫蘆。
“十七,你先退下。”羿天自是看出來了:有旁人在場,左大人來了也不開口,隻用略含焦急又似是懇切的眼神看著他。
十七應諾,立馬識趣地躬身退下,直退到殿門外,順手將門帶上,守在了門外。
“殿下,”左淳良徐步上前,僅隔著一張書案,與太子麵對麵地單獨交談,“老臣有幾句心裏話,一直想對您講,隻苦於平日人多眼雜,許久都尋不到良機,日日如鯁在喉!”
羿天“哦”了一聲,“宰相大人但說無妨!”
難得尋到這樣的良機,能與太子獨處,還能暢所欲言,左淳良心跳加速,神色間卻沒有太多起伏變化,仍是一派持重沉穩,略作沉吟,他緩緩開口道:“許是老臣的錯覺,殿下近幾日似乎對老臣有所不滿,包括與老臣走得近的臣公,您都不大搭理他們,反倒與晏公他們走得近……”
“左相!”羿天猝然開口打斷他,笑道:“您這是對我有些誤會了。”
左淳良看著書案後端坐的少年,心中卻想著當年的左氏,努力回想這個親妹子生前的長相輪廓,對照麵前這少年,總覺得應當是有幾分相像的,哪怕是心理作用,他也覺得太子的眉目神韻,惟有“風華絕代”可比擬,想當然,這就是曾為六宮之主的皇後左氏,才能孕育的如此麟兒!
隻可惜,麟兒年幼走失,便沒有養在宮裏,而今可算回來了,卻還不懂諸多宮裏的規矩,入主東宮仍平易近人的自稱,也隻有這位太子了。
看得微微出神之際,左淳良耳內突然聞得太子輕歎:“並非是我疏遠爾等臣公,而是你們並不用心輔佐於我。”
“殿下何出此言?”左淳良一驚,又大惑不解,“老臣何曾怠慢了殿下?”站在他陣營裏的“親左派”,在當初擁立太子的這件事上,可都是出了一份力的,他們自個兒選中了皇長子,而今哪一個敢不用心輔佐?
難道……
左淳良猛然想起一事,“嘶”地吸一口涼氣,忙問:“殿下是否還因之前欽天監一案,臣公當中有幾人忌憚‘雉鳴太廟’一事,妄下議論,言語有所冒犯,您這才……”
“宰相大人又誤會了。”羿天搖一搖頭,將書案上那幾本折子推到左淳良麵前,“哪裏是我疏遠左大人這邊的臣公,而是他們不搭理我所提的治水防澇一事,既然他們避而不談,那我隻有去找能與我談這件事的晏公他們!”
“殿下!”左淳良忙拱手躬身,沉聲道:“老臣與諸位臣公,也曾就此事議定良策呈與殿下,隻是未經殿下批閱采納,反倒去提拔一批不起眼的小吏,與這等枝梢末流親近,冷落肱骨之臣,殿下豈非本末倒置!”
“良策?”不就是提議祭河神麽,如果這也算“良策”,老百姓就不用辛苦種田忙農活了,跪在地上拜拜老天,不就有糧食從天而降了?
羿天眸子裏睿芒一閃,笑著反問:“倘若爾等所獻良策,並不能令我滿意,而我有更好的想法,左大人倒是說說,是該你們來聽我的,還是我來聽你們的?”
左淳良心頭猛一驚,忽覺麵前少年分明似笑得漫不經心,隱隱然卻有一股無形的壓力迫來,令人呼吸不暢,胸口如壓千斤重石,他暗自惴惴著,斟酌再三,才小心回道:“殿下尊為太子,臣等盡心輔佐,不敢有絲毫悖逆之心,惟有兢兢業業、殫精竭慮!更盼著殿下您能從諫如流!”
好個老奸巨猾的宰相大人!左氏門閥當真是精通為官之道,在朝堂遊刃有餘,結黨營私,猶如老樹盤根,交錯盤繞的根係,深紮在朝堂之中,吸取養分茁壯自身,卻讓國運氣數即將枯竭耗盡!
“左大人,我入主東宮不久,自是需要座上賓個個都是良師益友!”話鋒一轉,羿天扣指輕敲書案,沉吟道:“若是有臣公覺得晏公大人他們與我親近,受我器重,而他們心有不甘,那麽,左大人不妨轉告臣公們,我有更要緊的事,要宰相您與諸位臣公鼎力相助,隻是不知,列位臣公肯不肯幫?”
雖不知殿下要讓他幫什麽忙,但隻要殿下肯開口,肯與他推心置腹,乃至托付緊要之事,不將他當做外人看待,左淳良心裏就覺舒坦,趕緊端起值得人信賴的沉穩之態,道:“殿下吩咐便是!”
“好。”羿天口中稱“好”,目光卻垂至書案未閱的折子上,伸手隨意翻看,不慌不忙的,像是突然不想開口了。
耳邊聽得折子翻動的聲響,拱手躬身等在那裏的左淳良,心中一愕,忍不住撩起眼皮子,偷瞄一眼,暗自揣度不定,總覺得太子這等態度,分明是對他不大放心,或許還在心中斟酌:他值不值得太子信賴,應不應當與他說些緊要之事?
“殿下!”左淳良心裏也是急了,再不能眼睜睜看著太子被蒙在鼓裏,與他越顯生疏,儲君乃是未來的一國之君哪,他得趁早為自己的族人與同僚鋪好一條陽關大道,往後的仕途應當更加順風順水,甚至再高升一步,拿回本應屬於他的一切,包括皇親國戚的顯赫地位!
“老臣明白,貴妃娘娘與老臣素有成見,太子殿下親近晏公而疏遠老臣,恐是對老臣有所誤解!今日難得有機會,讓老臣與殿下麵對麵推心置腹,將一些事說開了,免得將來殿下您後悔莫急!”
緩緩放下雙手,左淳良挺直了腰板,兩眼直視太子,臉上神色驟轉凝重,似乎下定了決心,沉聲道:“今夜,老臣就讓殿下您,親眼看一樣東西!”
已埋頭書案的羿天,聞聲抬起頭來,見宰相大人如此凝重的神態表情,他心中便隱隱猜到:此人果然是按捺不住了!
從左淳良隻身前來覲見,到他刻意避開閑雜耳目,與自己兩兩相對、殿內密談,羿天就預感到了:今夜所談,怕是連史官都不敢提筆記載!
“左大人想讓我看什麽?”羿天剛一開口,左淳良神色一變,竟擅自繞過書案,猛然跪在太子身側,伸手往懷裏一掏,小心取出一物,微微顫抖著雙手,他竟難以壓製激動的情緒,將此物高高捧舉著,呈遞到太子眼前。
羿天定睛一看,竟是一封血書!左淳良顫手捧著,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是先皇後臨死前泣血而書的一份遺書,它足以揭開殿下您的真實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