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真凶至
“您說他是我的父皇,而您又是我的師尊。”羿天閉了閉眼,再度輕聲問:“兩年後,您與他隻能有一人活下來,對嗎?”
鞫容雙唇翕張,似乎想說些什麽,終究還是忍住了,隻是默然地點了點頭。
石室內,氣氛突然變得沉悶,連十七都緊張得屏住呼吸,與鞫容一道,目不交睫地注視著羿天神色間的變化。
羿天暗自握緊拳頭,閉眼沉思良久,眉宇間浮出堅毅之色,猛一睜眼,毅然決然地道:“好!兩年內,我幫您——贏了這個賭局!”
聞聽此言,十七登時驚呆。
鞫容暗鬆一口氣,猛一把抱住小狼兒,感動不已,嘴裏蹦出的話卻又沒個正經:“果然,本仙的風采,引得世人競折腰,連小狼兒你都為了為師甘願舍棄那份親情!”
“師尊……”羿天嘴角抽搐幾下,很是無奈地拍拍師尊的背,“您……想多了!”親情麽?在他心裏,並不覺得匡宗與他有多親,倒是無名村的人,反倒與他更親近些!
答應幫師尊,是為了養育他多年的無名村中親人,為了他的“阿爹”老丁頭,為了更多與無名村處境一般的人!
“大義滅親!”十七在旁唏噓感慨,表情變化真真豐富。
鞫容拉著小狼兒的手,張狂一笑:“為師手握暗衛,在宮中潛心經營多年,此番天子禦駕親征,趁此良機,為師自當幫你籌謀安排!不過……”
突然,鞫容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他讓你來監國,定會派人暗中觀察你。太子之位尚未坐穩,有些事還急不得。他手握虎符緊攥軍權,出征之前在長安宮城內外早有安排,布置重兵防守!監國之時,你萬不可輕舉妄動,務必要表現得中規中矩讓他放心,不可過於勤政也不可整日懶政。為師會讓十七看著你,遇上棘手事,你悄悄來這石室拉一拉牆角那根銀絲吊鈴,為師自會來幫你。”
“徒兒曉得!”
羿天心口一暖,還想陪師尊再多說說話兒,牆角吊鈴突然搖響。十七臉色一變,急道:“有人擅自靠近東宮正殿,殿下,咱們得趕緊回去了!”
“快、快走!”鞫容雖滿臉不舍,卻也伸手推向小狼兒。
羿天衝到了石門邊,腳尖兒卻不慎踢到一物,匆忙間低頭一看:門邊角落裏擱著一個看似“鳥籠”的物件,外罩黑布,被踢了一下後,骨碌碌滾動起來,黑布略微翻開,裏頭隱隱有血腥味飄出。
“鳥籠”好像沾染了血漬,羿天欲定睛細瞧,師尊卻上前猛推一把,直將他推出石門外,“十七,快、快帶他回去!”
十七衝在前麵,聞聲回頭,猛拽殿下衣袖,愣是將人拽著匆匆離開。
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密道盡頭,鞫容才回過頭來,伸手觸動機關,關閉那道石門,他拎起牆角那隻“鳥籠”,輕輕擱在石桌上,轉身坐回石椅,盯著桌上那盞燭光,猝然出聲喚道:“出來吧,不必躲了。”
聲落,石室南牆“喀喀”震響,半扇牆麵居然似一道活動暗門,猝然被推開,躲在牆後麵的一人疾步走出,將腋下夾的一物,擱在地上,而後,此人悶聲不響跪到鞫容麵前,雙手抱拳,恭候令主的指令。
鞫容看看擱在地上的一隻麻袋,俯身解開麻袋口子上的細繩,拉開口子一看:麻袋裏裝著個人,太監袍服,渾身濕漉漉的,兩眼緊閉,半死不活。
“今兒又來一個?”鞫容問。
兩手抱拳跪著的人略微抬頭,黑巾黑袍黑靴子,靴子上沾染泥濘草屑,似乎是去過宮城外頭荒郊野地,而後才鑽密道回來的。黑巾蒙麵看不清此人麵容,聽口音竟也是個太監,陰細著聲兒道:“是!這個小太監,得罪了德妃娘娘,被丟下水井浸泡一宿,當成失足落水溺亡,丟到郊外野地曝屍,卑職見他還有一口氣在,就將他帶回。”
“轉交給郭公公,讓他親自管教。”
鞫容在這宮裏,也不是頭一回見這種事,隻要這些可憐的奴才還有一口氣在,他都想救回來,留為己用。
糸鄯當年贈金靈令給他,召回來的隱衛密探,有些已不再是壯年,畢竟十七年過去了,當年年歲小一點的還好,年歲大些的,譬如郭公公,都成了十七的幹爹了。
好在鞫容有心效仿郭公公,如他招收十七一般的,吸納新鮮血液,秘密訓練新人,暗中培養,填補擴充勢力。而這些新人,或為報答活命之恩,或為複仇宮廷強權,甘心誓死效命於他,成為暗衛!
暗衛掌握了易容秘術,會易容成宮中那些對天子阿諛奉承的宦官麵容,悄悄滅掉本尊後,取而代之。如此,一點點地將宮中的宦官更換,神不知鬼不覺架空宮廷宦官權利,輪換到鞫容手中。
仿若當年的糸鄯,鞫容也親力親為地編織著一張新的大網。隻不過,有些新人暗衛比不得當年的隱衛密探,做起事來還不能令他十分滿意,就像麵前這個黑衣暗衛,他喚此人為“小九”。
“小九,本仙不記得何時吩咐你做不該做的事——”鐺!鞫容扣指彈在石桌那隻“鳥籠”上,“欽天監小吏的腦袋,本仙沒讓你去取吧?”
“令主……”小九惶惶低頭,“是卑職的錯!不過當時事態緊急,那小吏持令趕來宮城,要做對太子殿下不利的事,卑職一時情急,才、才下了殺手!”
“你以為這樣做就能阻止事態的惡化,保護太子?”鞫容拎起“鳥籠”暗器,丟摔出去,“你要做就要做到滴水不漏!那小吏屍橫天街,你光送個腦袋到司天台有什麽用?你把大理寺辦案的人都當成飯桶了?”
小九慌忙伸手接住“鳥籠”,這東西可媲美鞫容的“袖裏乾坤”,都是魯班門裏的匠心手藝,舉世無雙的暗器!哪能被令主撒氣來摔?
穩穩收回暗器後,小九掀開黑巾,露出一張細眉細目、白白淨淨的年輕臉龐,帶著滿臉愧疚與自責,喃喃道:“好在、好在殿下他、他沒有發覺此事內情。”
“你錯了。”鞫容搖搖頭:以羿天的心智,本該瞧出破綻——李熾若要害他,何須舍近求遠,直接讓天機觀蠻玄子來宮中報信,豈不比欽天監更具殺傷力?
“他沒有懷疑,是因為他認定了李熾不會幫他,而為師不會害他!”隻有在這個前提下,那些顯而易見的破綻才會被羿天忽視了。
羿天又怎會料到,李熾不僅饒過他一命,讓他回長安宮城,還讓蠻玄子偕同胖球一道來宮中幫他向天子進美言,這才使得十七脫口一句:“如若那小吏不死、監正大人不瘋,即便道出那日異變的天象乃是凶兆,聖上也不一定全信,隻要蠻玄子肯幫太子殿下說句好話,萬事大吉!”
幸好羿天沒有細想十七這句話,否則,憑著他曾與李熾麵對麵初次交鋒,得知李熾“三步棋”的策略,應該早就知道蠻玄子是李熾的人,欽天監喋血命案,就會令他心生懷疑——懷疑到李熾之外的其他宮中勢力,譬如他早已覺察的那股“暗勢力”!
“殿下對您自是深信不疑!”小九此時想來方覺心有餘悸,不免慶幸道:“好在殿下足智多謀,化險為夷!恕卑職直言——也多虧了欽天監一案鬧得滿城風雨,大理寺結案後,人人皆知太子是遭人構陷,長安城內連‘雉鳴太廟’的流言都漸漸消停了,這對太子監國,自是有利!”
“照你這麽說,太子因禍得福還得多謝你嘍?”鞫容齜牙一笑,一腳踹在小九屁股上,“去,給本仙盯緊嘍,萬不可讓李熾的人,尤其是李烏龜安插在宮中的內應眼線,與太子有絲毫的接觸!”
“您還沒有告訴殿下那件事麽?”小九一聽就明白了:令主至今還對太子殿下有所隱瞞,必是怕李熾的人搶在他前麵,與太子私下接觸,跟他說些不該說的話!“那些話,您得親自告訴殿下才是哪!”
鞫容默不作聲地揮了揮手,小九扛起地上裝了人的那隻麻袋,匆匆而去。
石室裏又恢複了平靜,鞫容將石桌上的蠟燭吹熄,緩緩起身,於幽暗之中,落下一聲輕歎:他何嚐不想將那件事告訴小狼兒,但是他害怕呀!平生頭一遭,目空一切、狂妄如他,居然也怕了!
怕羿天知道事實真相後,再不會喚他一聲“師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