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獻首級
眾人踱步過去,低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他畫的是宮中寶物,名喚“三叫”的一道珍品禦膳,看起來既像動物又像植物,但都不是,宮外之人、布衣平民是從未見過此物的,乍一看,還以為是玉雕的四不像,如何能準確說出“三叫”之名來?
宮裏頭貴人見慣了的東西,在羿天眼裏卻極是陌生,李茂似乎料定了他答不上來,好整以暇地抱胸站在那裏,等著看他當眾出醜。
羿天上前來,對他那張畫直接視若無睹,徑自執筆,鋪紙作畫,也畫了一張圖,擺到李茂眼前。
李茂定睛一看,忍不住嚷嚷起來:“這什麽玩意?三種野草?上麵還結著各色各樣的球?”
李褚擠過來一看,也忍不住噴笑:“山裏頭雜草多的是,宮裏頭可都是些名貴花卉,哪有這些玩意?咱們的皇長兄,隻會畫這個呀?”
“草?”羿天睨了這兩個活寶一眼,勾唇似笑非笑,“畫中三寶——稻穀、小麥、高粱,正是你們平日裏吃的糧食。”
糧食?這玩意原來長這個樣子啊!
含著金湯匙出生,打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皇室子弟,溫室裏呆久了,還真沒見過這玩意。
“土裏長的東西,土裏土氣的,難怪本皇子認不出來!”指著那幅畫,李茂瞪眼撒氣,“種田的農夫才認得的東西,也敢擱到本皇子麵前來?”
“四皇子連自己打小吃的糧食,都不認得?”羿天忍不住“撲哧”一笑,“難不成你想當神仙,土裏長出來的東西不吃,粒米不進?”
“民以食為天!”鎣娘款步上前,拾起那幅畫,笑道:“四皇子不知民間疾苦,想必是對這天下子民也毫不在乎。”
天下子民?好個貴妃娘娘,話裏有話,這不是明擺著說他沒有資格擁有天下麽?
東宮之位可還空著呢!眾皇子裏,哪個不想把腳尖兒往東宮的門檻裏頭挪,這娘兒倆倒是聯手使絆子絆人腳來了?
李茂臉上忽青忽白的,半晌做不得聲。李褚躲在他背後,扁了扁嘴,悄悄拽著四哥的衣角退縮一步,不敢正麵頂撞貴妃,對皇長兄李珩卻是極不服氣的,他不就是倚仗著貴妃的聲勢,讓四哥吃癟麽?有什麽了不起的!
祁王李璣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心裏頭卻巴不得雙方趕緊卯足勁來別苗頭,最好鬥得大傷元氣,讓他坐收漁翁之利。
就在氣氛略僵之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來,高公公竟是滿臉慌張地衝進殿內,尖聲叫喚:“蘇嬪小主,聖上口諭,讓您趕緊去禦書房候著。”
一直默不作聲的蘇嬪,此時才站了出來,小聲問:“可是璀兒回來了?”
“景王殿下他……”高公公倏地住口不語,隻慌忙打手勢,示意蘇嬪趕緊隨他去。
“高公公,”鎣娘詫異地問,“聖上因何還不來?”
“娘娘……”高公公臉色急變,咬了咬牙,透露口風:“聖上今夜……怕是來不了了!”話落,他便領著蘇嬪匆匆離去。
“出什麽事了?”
眾人眼皮驚跳,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紛紛往殿外走,一場熱鬧的家宴,就這樣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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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前——
西泠宮政殿內,匡宗批閱了一堆奏折,命人收拾一番,正要擺駕去西內嬉館出席家宴,門外忽然跪來一個內臣宦官,吊嗓子高聲稟告:“聖上,藩鎮節度使周義山派來信使,已連夜入京,現候在南宮門,等候天子召見。”
“周義山?”晉陽、布川、平東三鎮節度使,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周義山!匡宗濃眉一聳,瞪眼質問:“朕命他助景王平定西北邊陲流民叛亂一事,他至今都沒有呈給朝廷戰事捷報,怎的突然想到派信使來?”
“回稟聖上,”宦官小心翼翼地答,“此人約莫是帶來了景王殿下的消息。”
“景王此去數十日,也該是凱旋而歸了……”匡宗沉吟片刻,衝一旁的高公公打了個手勢。
躬身侍立於旁的高公公,拂塵一擺,往門外傳話:“聖上有旨,宣——信使覲見!”
俄頃,內侍宦將人匆匆帶到,在門外通傳一聲:“北境信使到——!”聲落,便有一人大步邁入政殿,覲見天子。
匡宗抬眼一看,來人邁著方步,一身儒衫文士打扮,手拎紅布包裹的一物,低頭走來,距天子禦案十步遠,便停下腳步,拜見天子。
“萬俟鵬翼受周大人之托,赴京朝拜天子!”
行過君臣之禮,那人緩緩抬頭,舒展眉端,儒雅一笑,從容地站在了匡宗麵前。
“萬俟……鵬翼?!”盯住那儒雅文士打扮、麵容清奇的中年男子,匡宗猛然想起什麽,竟從禦案後方站起身來,吃驚地問:“天下智囊之首,萬俟先生?”
“不敢當,正是區區不才。”往足邊擱下紅布包裹,袍服儒雅的萬俟先生,抬手以文人之態作揖,出口的語聲淡雅如一泓清泉,帶著無窮的智慧,氣度超然,令人一見心折。
“好個萬俟家的鵬翼!”匡宗猛然拍案,凜凜垂問:“公孫伯羊隱退山野,不肯再入朝為官也就罷了!你,萬俟先生,朕曾命人去你寒舍,請你出山,輔佐於朕,你幾次三番地推脫,還避而不見,朕以為先生乃閑雲野鶴,想不到啊……半年前,朕就聽聞,先生屈就在了周義山麾下,成了他的幕僚?”
“慚愧!”天子發怒,萬俟鵬翼依然麵帶笑容,清清雅雅,含笑答:“周大人乃當世人傑,鵬翼與他交談數次,由衷欽佩他的胸襟抱負,甘願投入麾下,當一小小幕僚。”
“當世人傑?”暴君登時火冒三丈,“朕乃九五至尊,一掌乾坤!你,棄朕投他,朕在你眼中,難道還不如……”
“聖上!”萬俟鵬翼不卑不亢,“鵬翼奉周大人之命,不遠千裏赴京,前來拜見天子,並非為了與您重提陳年舊事。”
“陳年舊事?”暴君喜怒無常,方才還火冒三丈,此刻卻突然麵無表情,冷冷盯住昂首立於他麵前的這位周家信使,“不錯,你已投入周義山麾下半年之久,甘心效命與他,朕倒要聽聽,他讓你來見朕,所為何事?”
“送禮!”萬俟鵬翼答得很直接很幹脆,但在說出“送禮”二字時,他心裏頭又忍不住想起那個愛送禮給勁敵的人,當年,那人就曾贈給鞫容兩件大禮:一尊青銅神像、一位虞嬪虞美人。鞫容接住了第一份大禮,卻消受不了第二份大禮,最終是敗在那人手下。
“送禮?”匡宗也萬萬沒有料到:周義山派來信使,不與他匯報西北邊陲的戰況,也不提景王的消息,反倒讓萬俟先生千裏迢迢送禮來給他,莫非……“朕等的可不是他的禮物,萬俟先生既有小諸葛之稱,當知朕在等什麽!”
“西北邊陲流民叛亂,不少餓瘋了的乞丐,打劫了邊陲鄰邦所派使節上貢給朝廷的貢品,令龍顏震怒,景王殿下主動請纓出兵平叛。”天子關心之事,萬俟鵬翼自是明了,“聖上下旨命西北戍邊軍鎮長官——藩鎮節度使周義山為副將,領兵助三皇子平叛境內流民之亂。”小撮流民作亂,尚不成規模,景王身邊有趙野將軍,又有節度使周義山從旁協助,率兵平叛之事可說是手到擒來,“聖上此舉,乃是有意讓景王立下戰功。”
“不錯!”匡宗沉聲問:“景王此去,杳無音信!朕已派人前去查探,周義山為何遲遲不向朝廷回報戰況?”
“聖上莫急。”萬俟鵬翼含笑道:“此番平叛是否告捷,就讓景王殿下親自來告訴聖上。”
匡宗一怔,霍地轉身從禦案後方步出,上前幾步,放眼看看殿門口,訝然問:“璀兒回來了?”
萬俟鵬翼不慌不忙地彎腰,將擱置在腳邊的紅布包裹拎起,解開那層紅布,裏麵露出個四四方方的紅漆小木箱,他用雙手托舉著,肅容道:“這就是周大人送給聖上的禮物,請您過目!”話落,猛地掀開木箱蓋子。
匡宗垂目一看,箱子裏竟然裝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眉目五官清晰可辨,赫然就是景王李璀的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