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鳳女誌
“鳳伶姑娘?”
羿天一腳邁進門來,看到在此靜候的人時,也是頗感意外:想見他的人,竟然是鳳伶?!
“回長安後,還未來得及向姑娘道聲謝。”隱去眼底一份驚訝,羿天上前來,坐到鳳伶對麵,僅隔著一張案幾,淡淡的笑容裏帶著幾分感激:“天子出兵萬魔村,還是多虧了鳳伶姑娘不辭辛勞趕回帝都報信。”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鳳伶也不著痕跡地收斂了激動的表情,斟一盞香茗遞上後,溫婉而笑,“今日邀丁公子來此,倒是有一事相求。”
“哦”了一聲,羿天打趣似的隨口回道:“當日同乘馬車內,我曾當麵允諾鳳姑娘——隻待萬魔村一事水落石出,這月老我便當定了!如今該是我踐諾之時了吧?”目光稍轉,留意到她手邊卷放的畫軸,便想到了初入長安之時,月老廟外,她買了他一幅畫,正是月老牽線圖。
見他似漫不經心的笑著,隨口打趣,鳳伶卻微紅了嬌靨,長長的睫毛低壓著眸子,漣漪微漾,輕聲道:“那便……多謝了。”
羿天反倒一怔:還當真是為了此事?!可眼下,他的處境已然十分微妙,煩事纏身都無暇分身了,哪裏還有這閑情逸致,幫人牽線搭橋撮合姻緣?
“你、你當真有意中人了?”見對坐那人兒微紅著麵頰,烏雲螓首輕輕一點,羿天心中叫苦不迭,卻也得硬著頭皮接這活兒:“那、那個幸運的小子是誰?改日得閑,我便登門造訪,先幫鳳姑娘探一探此人的人品……”忽又收口,他隻覺此話不妥:憑鳳伶的才學與眼光,能令她一見傾心之人,定非泛泛之輩,自個兒倒是多此一舉了。
猛然記起十七公公與他閑嘮嗑時,提及的“鳳女天相”一說,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緩緩收斂笑容,注視著鳳伶的眼睛問道:“鳳姑娘當真……是挑了個皇子?”
鳳伶抬眸,與他對視之時,心口“怦怦”急跳,強自壓抑了一下,仍止不住顫抖著聲兒道:“小郎你……唉,我並非貪圖榮華富貴的女子,那‘鳳女天相’傳言,也並不足以讓鳳家女子甘願棲身深宮後院,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聽她話裏似有苦衷,羿天不由得訝異:“願聞其詳。”
“小郎你可曾聽過元臻其人?”
元臻?提及此人,羿天隻感覺有些耳熟,似乎是初來長安之時,外城坊市茶樓裏,侃大山的茶客們在津津樂道著“金枝戲鳳”一事時,順帶提及的一個人,十七公公也曾順口提到:晏公舉薦給天子的一個青年才俊,名為元臻,乃是諫官,後因豢龍逆賊一案,直言進諫,言辭激烈,衝撞天子,雷霆震怒之下,晏公也沒能保住他,被拖去北宮門刑台淩遲處死!
“元臻哥哥與我青梅竹馬,他的恩師便是公孫伯羊。”
一聽“公孫伯羊”之名,羿天麵色一變,更加凝神細聽,鳳伶蘭心蕙質,剪水明眸凝注下,並未遺漏他神色間的細微變化,見他心緒已然被牽動,便將元臻入朝為官後,因其反對節度使林昊然上奏朝廷要舉兵剿匪一事,最終卻是招致殺身之禍,其中曲折緣由,感人壯舉,皆是娓娓道來。
“元臻哥哥憑一腔熱血、正氣凜然地直言進諫,為無辜良民抱不平,勸諫聖上不要輕信林昊然一人之言,避免濫殺無辜,殃及百姓!”
聽到朝廷諫官,直言不諱都成了死罪,還死得如此慘烈,竟是被暴君下令——活生生綁在玄武門刑台上,由幾個閹人拿著刀一小片一小片地削下肉,足足割了一千刀,才咽了氣!羿天心中亦是激憤難平:殘害忠良之人,竟是一國之君,真真是英雄末路,壯誌未酬!
“元臻的命,本來可保,隻是,他冒死說的一句話,真真觸怒了龍顏!”鳳伶一字一頓地說道:“他說‘民為國之本,聖上萬萬不可——謁天下之財,傷生民之命!’”
聞聽此言,羿天心緒激蕩,目透激賞欽佩之色,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如此良臣,可歌可泣!”
“元臻哥哥,死得不值!”鳳伶眼中盈淚,臉上一片湛然之色,語出驚人:“天地不明,暴君不仁,天下人人可反之!”
身為鳳家嫡女,鎮國公傳人,絕不能辱沒先輩以血肉之軀打拚、開辟的一朝江山,赫赫功勳下,鳳家曾盼得開國之初的盛世安寧,鳳家擇明主辟盛世,如此輝煌功績,鳳伶心中銘記!
“而今朝局混亂,奸佞當道,迫害忠良,而暴君不仁,戰火苛稅、饑荒瘟疫,更使得民不聊生!”
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她寧負祖宗欲保全鳳家一脈的良苦用心,到了長安,若能扭轉國運,自當竭力而為!
“暴君忠言逆耳、濫殺無辜,聞得元臻哥哥死訊之後,鳳伶眼中再無國君!”
一紙婚書火中化為灰燼,在刑台之上祭奠元臻亡靈之時,她曾灑酒立誓:
斷然不會以鎮國公之女的身份,來宮中謀求輔政女官一職,亦不會與元臻一樣繼續輔佐帝王,抗佞臣,忠言直諫以振朝綱!
鳳女天相!隻要能在眾皇子中擇到未來明主,她願傾盡所有,不計付出任何代價,定要助其撼動金鑾殿上的那張龍椅!
“李氏江山,是時候,該換個新主了!”
鳳伶目泛異彩,凝目在對坐少年身上,在他震驚動容的目光中,她那清雅婉約的麵容上,緩緩展開一朵奇特的笑靨。
“好個鳳女天相!”鳳家嫡女,竟是如此胸襟,如此家國情懷!羿天心緒激蕩久久難以平複,在伊人含淚而展露的笑靨中,竟有種心血沸騰的澎湃激烈,激得潛藏心中已久的男兒誌,陡然衝頂!
隔著衣袖,他握了握手腕上一直佩戴的那條七色盤扣手鏈,心裏銘記著村中親人們的名字、銘記著這些善良的人們是怎樣慘死的,雖然林昊然已死,真正的萬魔村水落石出,但,無名村仍扣著“豢龍逆賊老巢”的罪名,冤情不得昭雪,而造成血案的根源,確實在朝廷,在天子!天下不寧,一村尚且如此,如何還能奢望盛世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他始終記得自己離開無名村山坳時,向天立誌:若不能讓親人們瞑目於九泉,老天爺也休想收了他的命!
“羿天,好徒兒,記住為師的話——要敢於與天鬥!”
鞫容狂妄的笑顏,越發清晰地浮現眼前,激得少年淩雲誌,這一刻,羿天竟拍案而起,振眉朗笑:“好!且不說元臻義舉亦是為民請願,僅是鳳姑娘這等胸懷誌向,我也當鼎力相助!這月老,我當定了!若鳳姑娘心中已有心儀之人,但說無妨!”
“好……”
緊握著畫軸的素手,緊張到顫抖,鳳伶屏住呼吸,成敗在此一舉般的,猝然將此畫一點一點地展開,完全鋪展在他麵前後,她深吸一口氣,指著畫中人道:“鳳女欲嫁之人,正是畫中之人——皇長子,珩殿下!”
一紙畫像躍入眼簾,羿天腦子裏“嗡”然一響,臉色猝然呆滯:那人,不就是他自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