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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夢中魘

  喀!


  門外猝來響動,有人影晃過。


  房裏的小女娃聞聲就躲,一急之下,竟躲進了小道童的被窩裏,揪著被子將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躲在被子裏,她隱約聽到房門似乎被人打開了,一陣輕捷的步履響動,一道人影站在了床前。


  “錚”的一聲,來人拔劍出鞘,劍氣暴漲,森森劍芒迫向熟睡中的小道童!

  “八年之前,你就不該活在這人世!”


  颯!劍芒一掠,斬向熟睡孩童的頸項,卻在半途猛然停滯了一下,揮劍之人駭然看到:中了迷煙後一直昏睡著的孩子,竟猝然睜開了眼,烏黑的眸中折射著劍芒透出的殺氣,正是這殺氣,喚醒了天性機警如狼的這個孩子。


  在驚見狼孩睜目瞪來的一瞬,那人手中利劍竟停滯了一下,待挺劍再度攻擊時,卻被走廊上奔來的腳步聲驚住!


  有人正衝這廂房來!


  持劍之人額頭滴汗,生怕被人撞見這場麵,識破他的身份,就在門外腳步聲疾來時,他驟然收劍歸鞘,閃身躍上房梁,倒掛金鉤。


  房門一敞,雜遝的腳步聲落進門裏時,房梁上黑影一掠,撲出門外,旋風似的飛躥逃遠。


  “別追!辦正事要緊!”


  進房來的,同樣是黑巾蒙麵,卻有兩個人,其中一人正想追出門去,另一人慌忙攔下他,又衝著床榻上已半蹲起來的狼孩打了個呼哨,那是狼孩能夠聽懂的暗號,示意他趕緊隨他們離開此處!

  嗅得來人身上熟悉的氣味,狼孩如遇親人,低嗚幾聲,身形一動,就要隨他們離開,不料,皂袍一角卻被一隻小手拽拉住,藏在被窩裏的女娃探出頭來,衝他一笑,“等等,帶我一起走!”


  適才睡著時,朦朦朧朧感覺到有人在摸他的臉,咯咯的笑聲就蕩在他耳邊,卻絲毫感覺不到敵意。狼孩瞅著她,四目相交的一瞬,她眼中的不安,令他想起那頭狼崽,被李熾養在後院的狼崽,是那頭用狼奶喂養過他的母狼所生,剛一生下就被人圈養著,失了狼性,顯得弱小而可憐,還十分地依賴他!

  呼哨聲短促地響著,黑巾蒙麵人躥到房門外,催促他趕緊離開,狼孩驟然抓起她的手,背過身去,蹲在她麵前。


  她初時一愣,而後,匆忙趴到他背上,讓他背著,迅速離開。


  當小孩子負氣出走,隻孤身一人時,也走不了多遠,但,若是她再遇上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夥伴,一道出走,就有了底氣,相互有了照應,走得也更遠些。


  與其回去挨母後的責罰,不如逃得遠遠的,再不回去了!——孩子的想法總是天真的,尤其是稚氣未脫的年齡,加一些些叛逆,就當真能做出這不計後果的舉動。


  趁天機觀防備空虛,兩個半樁孩子,當真溜了出去,沿後山的路徑而行,雖避開了道觀山門前駐守的禁軍,卻遭遇了搜山的兩批人馬,兩個蒙麵人隻得先去引開那些人的注意力,讓狼孩逮著空隙趕緊走。


  “哎?你往哪邊走?”


  趴在狼孩背上,女娃隻覺眼前景物飛逝,如騰雲駕霧一般,看狼孩在山間跳躍、騰挪,如履平地,她又驚又奇,忽而小小驚呼一聲,忽而咯咯笑起來,從未如此開心過,隻是,這刺激愉悅的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當狼孩背著她,避開搜山的人,往斷崖那邊去時,小女娃兒終於感覺到一絲害怕了。


  斷崖十分陡峭,僅有一尺寬的狹徑,連著山峰兩端,臨了萬丈深淵,人行其上,風聲呼呼而來,吹得衣衫獵獵,腳下的石土也仿佛搖搖欲墜,不斷有石子從腳邊滾落,直落斷崖下,久久都聽不到落石墜地的回音,斷崖底下,似是飛流溪澗,水流洶湧,激得寒氣隨風而來。


  狼孩背著她,點足往對麵山頭躥去,她使勁圈摟住他的頸子,緊閉著雙眼,不敢往斷崖下看,隻覺風聲入耳,猶如鬼哭狼嚎,使人不寒而栗!


  斷崖上走了一半的路,狼孩突然發現:前方有人!竟是一個女子,背著一個孩子,匍匐在狹徑上,一寸一寸小心地挪著,惟恐挪偏些失了重心跌下山崖,女子還將那孩子用裙帶纏綁在了背上,卻在即將靠近對麵山頭時,冷風吹醒了那孩子,陣陣哭聲伴著劇烈的咳嗽聲,隨風蕩來。


  趴在狼孩背上的女娃,忍不住睜開一條眼縫瞄去,瞄到前方那女子時,她猝然瞪大了眼,驚愕地喃喃著:“母後?!”


  危危挪蹭於斷崖上的女子,正是左氏。


  趁鎣娘疏於防範,她偷走了皇長子,慌不擇路逃向了後山,卻又被搜山的動靜所驚,避到了斷崖這邊,在斷崖上拚盡全力護著珩兒,往對麵山頭挪近。


  勁疾的山風吹來,吹得她心頭莫名發涼,耳畔仍回響著適才在鎣娘別院裏偷聽到的兩個宮婢間的竊竊私語:

  “小主真可憐,太醫都說了,藥石罔效!也不知小主能不能再熬過一年?”


  “我在貴妃娘娘身邊服侍時,聽沲嵐姑姑與娘娘私語,說是小主這病拖不得了,不若趁神壇祭天之時,讓天師念咒請神來渡了他的魂,讓小主盡早駕仙鶴飛升極樂,早日解脫!”


  “噓!這話可不許亂講!娘娘隻得這一子,尊為皇長子,怎會如此命薄?”


  “沲嵐姑姑說,娘娘月事癸水未來,已有一段日子了,回宮後得請太醫診脈,沒準兒是害喜了!”


  “當真?娘娘這八年來苦心調理身子,可算又懷上了!”


  ……


  紮心般的話語,令得在暗處偷聽的左氏臉色煞白,驚駭地喃喃:

  “鎣娘那賤人想害我孩兒?!不、不可以——”


  “珩兒,母後要將你帶走!離開這裏,哪怕拚盡一切,母後也要護你周全!”


  八年了,她苦熬了八年,日日都在思念著自己的孩子,而今,即便無人能幫她,她也要救這孩子!寧可棄了這徒有虛表的皇後之尊,也要將珩兒從那蛇蠍女子的手中救出!

  隻要能帶珩兒逃出這靈山,去往宰相府邸,兄長定有法子保她母子平安!

  左氏咬緊牙關,任憑珩兒哭鬧不休,她仍牢牢背住了孩子,雙手摳抓著沙石,匍匐在斷崖上,一寸一寸地小心挪蹭,一點一點地靠近對麵的山頭,直至渡過斷崖,攀上山頂!

  宛如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僥幸撿回了一條命,從山頂下來時,左氏稍有鬆懈,一時不察,腳下竟踩了個空,跌進獵戶設在山中的捕獵陷阱。


  在失去意識的一刹那,她仍拚命護著背上的孩子,墜下陷阱時,也不讓背部先著地,反倒是胸口撞擊而下,頓時岔氣暈厥。


  珩兒被她綁在背上,安然無恙,隻知放聲大哭,邊哭邊咳,聲音漸弱。忽然,陷阱上方探出兩張臉來,一前一後的,衝下俯視著他。


  “快、快放我下來!”


  看到失足墜入陷阱的左氏,被狼孩背來的女娃急喊一聲,從狼孩背上掙紮著跳下來,怕極了左氏,她拉著狼孩,扭頭就跑,跑了不多遠,卻被狼孩拖住了腳步。


  “怎麽啦?你、你不願隨我一道走?”


  見狼孩釘足原地,動也不動,她愣了一下,忽又明白過來:“你要回家去,對不對?”


  狼孩似乎不會說話,偏了偏小腦袋瓜,衝她低嗚一聲,而後轉個身,就想走。


  “你……”


  這人真怪,半句話也不說,就這麽走了?女娃眼珠子一轉,忽然追上去,拉住他,看他掌心一道傷痕,似是舊傷,她撕下裙擺,纏繞在他掌心,裹住傷口,打了個蝴蝶結。


  她俏皮地皺起鼻尖兒,咯咯地笑:“本公主賞你的!”


  狼孩看看手掌纏的厚厚幾層紗,迷惑的樣子,極是可愛,抬頭時,卻見那女娃如衝破籠子的鳥,逃進林中,在林間閃了幾下,倏忽不見。


  不遠處,陷阱裏小孩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傳來,狼孩往回走時,猝然發現:陷阱邊站了個人!


  那人身著藍衫,麵覆輕紗,身材頎長,手中握有一支洞簫,來得無聲無息。


  覓著哭聲俯視了一下獵戶的陷阱,藍衫人猝然一躍而下,等他飛身而出時,手中已拎了那啼哭的小兒,拎小雞似的,點足往斷崖掠去。


  踩在斷崖之上,藍衫人將手中拎著的孩子一拋,輕輕鬆鬆如拋繡球般的,竟將那孩子拋下山崖!


  一聲淒厲慘叫,驚蕩山穀。


  跑在山路上的小女娃冷不丁打個激靈,轉過小腦袋往斷魂崖那頭吃驚地張望一眼,卻,什麽都沒看到,心中卻感覺害怕,沒跑幾步,忽然折回來,急追剛剛與她分開走了的狼孩,哪知,才往回跑了一小段路,迎麵就撞見個人,那人似幽靈般的躥現在眼前,擋住去路,在她麵前投下一道黑影。


  “誰?”


  小女娃駭得兩眼圓睜,驟然縮緊的瞳仁裏映入一抹藍衫蒙麵人的身影,那人一手持簫,一手伸出,一把將她衣領揪住……


  ……


  “啊——!”


  驚呼一聲,恍若從夢魘中驟然驚醒,寧然彈坐起身,睜開眼發覺自己竟置身在一輛華麗寬敞的馬車內,不由得疑惑了一下,明眸慢轉,在車廂內掃視一圈,她才逐漸定下神,想起自個兒眼下是乘坐在皇家馬車裏,正趁著天亮時,回宮去!


  昨兒晚上在天機觀那間廂房獨坐許久,想著九年前一樁往事,想著幼年時那段頗為離奇的遭遇,直到天色破曉,寧然才走出那間廂房,在隨從們如釋重負的表情中、在蠻玄子意味不明的奸險諂笑中,走下靈山,乘上馬車,踏上歸途。


  許是昨夜裏想得太多,一夜未眠,悶在馬車內,她竟不知不覺睡著了,又夢到了當年的一些情形——當年,負氣出走的自己,被人逮了個正著,帶回天機觀後,卻被送到了貴妃娘娘麵前。回宮之後,她也沒能回到母後的儀坤宮,反而留在了如意宮。


  年紀尚小的她,懵懂無知,隻隱隱約約從宮人竊竊私語中聽得一些驚人的消息:珩哥哥失蹤了!母後被打入了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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