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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打誑語

  “十年之約將至,今年年關一過,你便滿十八歲了……”暗自觀察羿天的臉色,鞫容驚喜地看到些些紅潤血色正由內而外、透露在少年麵頰,照此看來,鎣娘已然出手為這孩子續命了!但,鞫容也知道如她這般心性的女子,定然不會一口氣將小狼兒身上的毒連根拔除,那樣,她就無法親手掌控約束這個孩子了。


  將羿天的命捏在手中,她才會有更大的勝算!

  不過,隻要目前能為小狼兒續命,讓他活過十七歲,那麽,延長的時間裏,定會有更多的機會,去尋求解毒之法!

  隻要有更多的時間,就有更多的機會……由他來為小狼兒找尋那徹底根治噬心蠱毒的辦法,隻有這樣,才能減輕他心中的愧疚,——減輕因他之前的恣意妄為,而讓小狼兒承受了這麽多年的病痛折磨,所深紮在他心中的那份愧疚!

  抑住翻湧的情緒,鞫容長長吐出一口氣,以再正經不過的口吻述說著一件事:“還記得當年,為師執意讓你留在天機觀,等宮裏派人來送藥,醫治你身上的頑疾麽?那個送藥的人,便是奉了如意宮貴妃娘娘的旨意,因為娘娘已然知曉,是為師將她的孩子偷藏在天機觀中!”


  師尊言下之意,如意宮的貴妃娘娘……當真就是他的生母?!羿天心中五味雜陳,疑惑卻未散去,閉一閉眼強迫自己鎮定、冷靜下來,又追問道:“既然知道,何不早些接我回去?”


  “天機觀那次曆劫,寧然公主便來接你了,隻可惜,沒能接到……”鞫容接下來所說的話,正是當日阿焱想要告訴羿天,卻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番話——四年前,鞫容蒙難、靈山被圍,天機觀招致血光之災,但,僅僅隔了一天,宮裏頭突然十萬火急地派了兩批人來,一是如意宮的寧然小公主,一是宰相左淳良,二人分別將天機觀前山後山的路堵住,大批官兵合力搜山,連天機觀幸存的弟子都被官兵剝去衣衫、袒胸露背,受人查驗。


  那日,宮裏派人來此,是為了尋找失蹤多年的皇長子珩!


  事後有人聽說:珩殿下便是被狂徒鞫容藏在了天機觀,聖上與貴妃娘娘得知消息後,急著找他回宮,派了宰相左大人與寧然公主前來接人,官兵也在挨個查驗天機弟子,追問“天”字輩弟子裏僅剩的兩個“活口”的行蹤及下落,說是皇長子珩胸口有胎記,讓人一眼就能辨識身份的一個明顯的胎記!


  羿天出逃時,尚不知此事,等焱戎想起這件事,匆匆折返來相告時,卻還是晚了一步!

  直到此時,才經由鞫容口中,令羿天得知了當年確切發生的事!

  寧然……


  羿天心頭又是一揪,回想當初從天機觀開溜後,由石中徠那裏隱約聽到的一些消息,當真能印證師尊此番說辭,但他仍有疑問:“那個十年之約,是何人與師尊定下的?”


  “如意宮的貴妃娘娘,你的母妃!”見羿天猝然瞪大了眼,鞫容不慌不忙地接上一句:“她說宮中形勢凶險,廢後暗中籌謀令她滑胎終生不孕,之後又有虞嬪冒出頭來,後宮爭鬥不休,唯恐體弱多病的皇長子再遭毒手,不若先瞞著匡宗,將你暫時寄養在為師這裏,等如意宮紮穩根基,有了保護你的能力,再妥妥將你接回!卻不料中途出了虞嬪那件事,為師落難,天機觀險些毀於一旦,宰相左淳良極力打壓如意宮,你又在那個時候不知所蹤!唉……本該在四年前就接你入宮的,如此陰錯陽差,令得你母妃這些年也不好過哪!”


  “可、可師尊您曾說過——初次見我時,我猶如野人,叢林裏冒出來一般,這才喚我為小狼兒……”一個皇子,怎會是野人般的模樣?

  “那是因為曾經的皇後左氏將你從貴妃處偷去,又在山中將你丟失。一個八歲大的娃娃,在山野遊蕩,弄了滿身的泥巴,又受了驚嚇,猛然鑽出來的狼狽樣子,可不正像野人麽?”


  照鞫容的說法,倒也沒有什麽破綻,羿天雖無法記起八歲前的遭遇,但他突然想起一事:“您不是曾留書一封,告誡徒兒在與您晤麵之前,須得隱姓埋名,尤其在長安,切勿透露真名!”故而他一直用“丁小郎”這個身份,既然師尊都說“羿天”乃是真名,那他豈會是李姓皇室中人?

  鞫容沉默了一下,目光略微閃爍,猝然“噗”地輕笑一聲,又似恢複了往昔的輕狂之態,竟然說出一番讓羿天啞口無言的話:


  “當年為師收納最後一批三百多名關門弟子,皆是孤兒,賜予他們‘天’字號輩分,分別為他們取了‘兩天、三天、四天、五天……’這等古怪的道號,從‘一’到‘三百六十五’天;


  “就因為這等奇怪的舉措,令得天子起疑,在為師落難被強加以‘大逆不道’罪名時,他又命馭刺殺上天機觀,屠殺這批被他猜忌為造反同謀的‘天’字輩弟子,除了當時混入天機觀中道號為‘三天’的石中徠與你雙雙逃出天機觀,其餘三百六十三名‘天’字輩弟子,悉數被砍頭殺絕;

  “而當年,為師確實是故意招納這些弟子,故意為他們取這些古怪的道號,來混淆視聽,讓他們來為你一人打幌子,將你掩護深藏在天機觀中;

  “當年,為師將你藏在天機觀竹林陣法禁地,不允觀內其他弟子擅闖禁地,隻有你大師兄阿焱能在送飯時見你,連阿焱也隻曉得你是‘一天’師弟,而不曉得為師給你取名‘羿天’;

  “為師之所以這樣做,那是因為,為師不僅要偷藏一個皇子,讓皇族的人成為我道門中人,還要挑戰天威,以天子最最忌諱的一個姓氏來為那皇子重新取名,而那暴君最最忌諱的姓氏,便是‘羿’姓!”


  隻有羿天一人能聽到的低低語聲,縷縷鑽進耳內,卻讓人聽得啼笑皆非——就為了挑戰天威,才故意給人取了這麽個讓天子忌諱的姓氏?也忒輕狂放縱了!

  不過,那“羿”姓到底有何特殊之處,竟讓暴君也如此忌憚?


  “小狼兒,”門外少年似有疑問,鞫容卻衝他眨巴兩眼,竟是可憐兮兮地道:“那暴君殺人不眨眼,你在他麵前可千萬提不得‘羿天’二字!他若是知曉了本仙為他的皇子另取了個‘羿’姓,為師哪裏還能好端端活著?少不得丟了吃飯的家夥,在脖子上留個碗大的疤!”


  羿天苦笑:“若是提了會連累師尊,那麽徒兒不提便是。”不過,他早已習慣了這個名字,甚至一度以為這就是自己的真名!哪知到頭來,隻是師尊恣意妄為罷了!

  “小狼兒,你便信為師一句——”見羿天不再追問,鞫容便趁熱打鐵,一口斷言:“你真真就是為師當年偷藏的皇長子珩!”


  雖不似李熾那般愛使詐,但,鞫容可是昔日的癲狂道人,愛打誑語,與匡宗初次相見時,便狂妄地示下一則“天諭”,隻不過,在小狼兒麵前,鞫容向來是真心付出的,以至於如今的羿天,都始終認為——師尊不會騙自己!


  師尊說是,那便是真的了。


  “……徒兒實在無法想象,自己會是那暴君的……孩子?我與他,何來半分相似之處?”


  一切似乎都能得到印證,不僅僅是胸口難以抹滅的胎記,還有小時候在天機觀內的種種,以及師尊的親口證實,眼下,似乎已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他委實難以接受這樣的一個身世!難以接受自己竟是那暴君的孩子!


  比之皇子的身份,他寧願自己隻是老丁頭的兒子,寧願自己隻是丁小郎!


  似乎覺察到了羿天內心的矛盾與糾結,鞫容在門裏突然沉默下來,片刻之後,才輕微地說了一句:“不論你接受與否,事實便是那樣,即使你不想承認,也改變不了上蒼注定的父子緣分,這種血脈相連的親情關係,你想逃也逃不開!再說了,哪有為人子女者,不認父母的道理?”


  羿天在門外也沉默了,半晌都不說話,直到搭在師尊手背上的那隻手,猝然被緊緊攥住,一抬眼,就看到師尊眼中近乎央求般的期盼:“若你成為皇子,為師也就有了從這個鬼地方脫身的希望!小狼兒,你不是想救為師出去麽?”


  一語,狠狠擊中心坎,念及師徒情分,少年緊咬的下唇,終於微微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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