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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斷頭餐

  巳時三刻。


  祁王李璣從容華宮內走出,辭別母妃容華夫人,領一撥隨從,奔著匡宗處理政務、批閱奏章的臨時政殿——西泠宮,匆匆而去。


  半路撞見內侍省太監總管佘公公,稍加打探,祁王得知一個消息:父皇已下了早朝,正在西泠宮內處理要務。


  “祁王殿下,您此刻去給聖上請安,怕是進不得門裏。”佘公公上前幾步,壓低了嗓子,好意提點:“政殿那頭來了三個人,似有十分緊要的事求見聖上,一入殿內,其中一人給聖上獻了一幅畫像,而後隻說了一句話,聖上就突然命人關閉了政殿的門窗,不允閑雜人等靠近半步!西泠宮政殿,今日,殿下您還是不去為好。”


  祁王一怔,沉吟著問:“三個人?哪三個?他們與我父皇談的是……政事?”


  “西泠宮禁止閑人入內,奴才不曉得他們在談些什麽。依奴才愚見,應當不是談東宮立儲一事。”佘公公急於討好二皇子李璣,悄悄透了點口風:“入政殿的三人,兵部尚書王冕素來不關心立儲之事,那個石門門主石中徠更加不會過問此事,還有一人,是聖上臨時召見入宮的,奴才適才給他引路時,稍加試探,得知此人不過是天機觀裏一個雜役小廝。”


  “天機觀中一個雜役?”父皇怎會突然召見這麽一個人?祁王麵露狐疑之色,暗自思忖:兵部尚書王冕獨善其身,沒有加入任何陣營,對此人,他甚是放心。至於那個石門門主……“石中徠是吧?此人之前不是為了那個、那個誰?姓王還是姓趙的小子,不是為了他來長安的麽?”


  “不是姓王也不是姓趙,那人叫丁小郎。”佘公公記性好,記得石中徠被召入宮中時,還是他給此人引的路,“貴妃娘娘今日召見準駙馬,石中徠追到宮門外,不知怎麽就被王大人引入政殿麵聖去了。”


  “丁小郎?準駙馬?”祁王“哦”了一聲,臉上直接流露出輕蔑譏笑的神色,“上一個好歹是節度使,這一個更糟糕,一介草根!皇姐啊皇姐,你居然要下嫁給這麽一個上不了台麵的無名小子,嘖嘖!”


  管那小子姓王姓趙還是姓丁,不入流的角色,別以為高攀了金枝就有什麽了不起的,如此低賤卑微的出身,照樣是上不了台麵!


  “是是是。”佘公公一眼就瞧出二皇子對那個叫丁小郎的布衣少年,不屑一顧,忙溜須拍馬道:“這等布衣平民,哪能入得了殿下您的眼!不光是您,貴妃娘娘對那小子也不大滿意哪!”


  能給如意宮的蛇蠍妖婦心裏添堵,祁王就覺痛快,隻是臉上不便表露出來,他抬手拍了拍佘公公的肩膀,忽然留意到佘公公手中還拎了個竹籃子,籃子裏隱隱飄出些飯菜的香味,於是隨口一問:“公公這是……給誰送飯哪?”


  佘公公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嗓子,小聲回道:“掖庭水牢裏關押的囚犯,傷口潰爛流膿,高燒不退……聖上隻等公主大婚之後,親自提審此人,詳查萬魔村一事的內情。是以,還需留著此人性命,命奴才從水牢裏提出囚犯,轉而關押到另一處幹燥的地牢,還讓奴才給此人送些飯菜,免得把人給活活餓死咯!”


  祁王城府一動,以眼神示意身後緊跟的隨從們先自行回去,而後,他緊粘在佘公公身旁,端起一臉溫厚的笑容:“多謝公公提點,今日本王得閑,政殿又去不得,不如……公公帶本王去掖庭地牢一觀如何?”


  “這……”不合宮中規矩的事,輕易接不得,佘公公也有些犯難了。


  祁王依然笑得溫厚端方,卻湊到佘公公耳邊,暗下誘餌:“放心,父皇若是責怪,自有本王幫你擔著。往後,本王總會記得公公的好!”


  東宮立儲之事將近,能巴結到奪嫡呼聲最高的二皇子,佘公公求之不得,當即咬牙點下頭來,匆匆領著二皇子繞到掖庭,通關進了地牢。


  打開旱牢鐵門,裏頭還有一條甬道,長方形石磚牆壁上,插著火把,火光通明,照亮甬道兩側柵欄間隔的牢籠,看押在最裏頭那個牢籠裏的,正是世子李戩。


  隔著柵欄,往髒兮兮的簡陋牢籠裏頭一看,一眼就能看到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李戩,肩膀上的傷流著膿水,淪落為階下囚的他,孤零零蜷縮在牆角陰暗處,雙手環抱膝蓋,把臉深埋著,再不負少年銳氣及倨傲囂張的氣焰。


  在這地牢之中,李戩猶如苟且偷生的螻蟻,極是狼狽的模樣,令祁王看後,登時有一種泄恨般的快感!

  “奉仙堂兄!”略帶嘲笑的一聲喚,喚得牢籠裏落魄失魂的李戩稍稍動了一下腦袋,緩緩抬起頭來,沙啞著嗓子問:“誰?”


  祁王並未答話,回想當初,世子李戩在自己麵前囂張得不可一世的德行,壓根就沒把他這個堂堂二皇子放在眼裏,還敢與他爭奪鎮國公之女!


  心中已然記仇的他,頓時產生了痛打落水狗、趁機報複的欲念,示意佘公公將竹籃子打開,他彎腰從肮髒的地上抓捏起一把灰塵沙土,順手擱進飯菜裏,用手指頭攪拌幾下,讓佘公公端給囚犯吃。


  一碗碗飯菜從柵欄縫隙間遞進去,聞得香味,餓得心口發慌的李戩,抬頭時兩眼一亮,什麽也顧不得了,立馬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挪蹭過來,顫抖著雙手抓起筷子,抱住飯碗,埋頭就吃,狼吞虎咽。


  祁王李璣冷眼看著,嘴角泛出一縷譏笑……


  ……


  與此同時——


  如意宮前殿側廳,宮娥進進出出,手捧餐匣,在裏頭那張水晶嵌片的紫檀桌案上,擺好豐盛酒宴,請來貴客入席。


  一層珠簾相隔,羿天坐在裏頭,麵對滿桌佳肴,莫名就想起萬籟村中李熾設宴請他的場麵,隱隱覺得:貴妃娘娘怎的也有這種喜好,愛設宴請人來坐坐。


  珠簾外,掌燈宮娥眼角餘光偷偷瞄去,被喻為天子嬌客的俊美少年,吸住了她們的目光,一個個瞧得是心旌蕩漾,燭光也隨之搖曳生花。


  側廳三麵垂落大幅帷幔,光線幽暗,掌燈處粉霧嫋嫋,香爐煙熏,點著一支沉香,濃鬱的香味繚繞,掩蓋了羿天身上的那股子奇香。


  聞香靜坐,等了良久,周遭寂靜,客人獨坐宴客廳,幽掩睫羽,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直到一陣輕捷的腳步聲移來,珠簾撩起,隨著內侍一聲:“貴妃娘娘到——!”一位豔色灼灼的宮裝貴婦人,徐步邁進了宴客廳。


  羿天剛要起身施禮,宴客主人已稍作手勢,示意他:“不必多禮!”


  儀態雍容華貴,舉止大方,頗有魄力的一位豔色媚人,擁有不俗的手段,極深的城府,聆音察理的巧心思,——對於這位貴妃娘娘,向來就有不少傳聞,有人謂之蛇蠍美人,甚至是妲己妖婦,但,羿天對此人的第一印象,卻不差,隻因他心中牢記著這位娘娘是寧然的母妃,態度上自是恭敬得很,下意識的、將鎣娘當做了理應尊敬順從的一位長輩。


  “準駙馬。”笑吟吟入席,坐在這少年對麵,鎣娘並未細細打量他,反倒看向緊跟進來的那名內侍,暗中使了個眼色。


  內侍忙上前斟酒,端起一個羊脂玉瓶,將琥珀色的瓊漿注入酒盞,雙手奉給貴客,再給娘娘滿上一盞,而後躬身退出去,順帶的,將珠簾外掌燈的宮娥也一並帶走。


  珠簾內,隻留了琉璃燈盞,香爐上粉霧香氣嫋嫋,昏黃的光焰照得貴妃鎣娘眉目間豔色逼人,一笑,顛倒眾生!“駙馬,亦是本宮的嬌客,果然一表人才。”


  嬌笑入耳,聽來卻似狐般的巧媚,隱含一絲危險,羿天暗自一驚,抬頭看向貴妃娘娘的眼睛時,眼前卻浮現出寧然那雙嫵媚的眸子,心頭的警惕猝然消隱,他也回以一笑:“娘娘謬讚,草民愧不敢當!”


  “阿寧……本宮的女兒,身處險境時,幸得公子舍命相救!”鎣娘徐徐舉杯,紅唇勾笑,柔聲向這位嬌客敬酒:“本宮無以回報,僅此薄酒一杯,略表謝意!”話落,玉頸一仰,率先將杯中美酒飲下,點滴不剩,而後衝貴客亮了亮杯底。


  同是羊脂玉瓶裏倒出的琥珀色瓊漿,宴客主人先幹為敬,並對女兒的救命恩人表達謝意,羿天自是盛情難卻,便也端起酒盞,仰脖子一飲而盡。


  美酒入喉,瞬間似火燒一般,烙得五內一陣劇痛,羿天疑惑了一下,微微蹙眉,猝然掩唇悶咳。


  “好膽量!”鎣娘唇邊笑意加深,撩人似的慵懶語聲,猝然變冷,隱隱挾一絲殺氣罩向對坐的嬌客,“世子來本宮麵前,對著滿桌的酒菜,他可是連筷子都不敢舉,一滴酒都不敢飲,他可比你聰明!”


  聽出她話裏有話,羿天麵色一變,捂在唇上的手,猝然顫了一顫,咳聲加劇,指縫間竟有血絲滲出。


  “本想讓你好好吃完這一頓斷頭餐——”直到此時,鎣娘都沒有正眼去瞧這個少年,目光凝在桌麵空空如也的酒盞中,笑得無比嬌豔,似最最妖豔的毒花,盛\\開到極致,竟有一股迫人的殺氣撲來:“不過,本宮眼裏容不得細沙,對你這等草芥之流,本宮沒什麽耐心,也無需費那麽多功夫,早早打發了事!”


  話落,徑自站起,一拂袖,如彈拂了不小心沾染在衣袖上的一點塵土,她連看也不屑去看那少年一眼,拂袖就走。


  “你……”捂在唇上的手,急伸出去,硬是拽住了拂來的那片衣袖,羿天張口欲說些什麽,喉頭卻有一股腥甜之氣衝上來。


  噗——!

  一口血箭噴出,濺在鎣娘長袖上。


  眉端一擰,她忿然轉身望去,那少年渾身劇顫,猝然倒了下去……


  ……


  “血……他、他吐血了?!”


  掖庭地牢之中,祁王李璣如遇蜂蜇般連連倒退,兩眼發直,驚駭地看著牢籠裏吃下幾口飯菜、就突然滿口噴血的李戩,眼睜睜看著李戩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劇烈抽搐了幾下,而後……


  沒了半點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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