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龍顏怒
大殿內忽然變得靜悄悄的,靜到連繡花針落地的聲響都清晰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著“丁小郎”。
不光左淳良及其同僚在看這布衣少年將會作何反應,還有王冕與晏公二人也在緊張地注視著。前者是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後者卻暗暗替那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再次被無數道目光盯住,少年淡然一哂:“聖上,草民可以隨意下刀取肉麽?”
匡宗頷首:“當然!”
羿天鎮定自若地、從宮娥的銀盤中,取了那柄匕首,將寒光閃閃的鋒利匕首握在手中,緩緩站起,環顧在座的眾人一眼,一開口竟嚇人一跳:“聖上有所不知,草民愛吃雞鴨魚頭,大人們若不介意,就讓草民先下這一刀,取了此人首級,剩下的零碎贅肉,草民就讓給諸位大人了。”
這、這這……他想吃人頭?!
聽明白這少年的意思,不僅天子臉色一僵,在座的諸位大臣也是瞠目結舌。
蠻玄子嘴巴張得老大,吃驚地瞪著“丁小郎”,心說這少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適才還看他安安靜靜坐著,半天也不說一句話,哪知這會兒一開口,隱隱含笑的語聲,讓人聽來怎麽就覺著——此人似乎是在戲謔天子?!
任誰都瞧得出:暴君想要折磨鄂親王,讓臣子們來一刀一刀地切他的肉、放他的血,讓他痛苦不堪、讓他後悔當初,——以淩遲處死的刑罰,來懲戒謀逆賊子,方能消除暴君心頭之火。
偏偏,“丁小郎”一上手就想“一刀切”,讓逆賊也來個“頭可斷,血可流”死得既幹脆又壯烈,不必受人淩\\辱!
鄂親王若是死得痛快了,匡宗心裏頭可就不痛快了。
在暴君麵前,敢於說出這樣的一番話,簡直已聽呆了在場那幾個朝廷元老,連蠻玄子也不禁暗自咂舌:看不出來呀,這麵帶病容的布衣少年,骨子裏竟是恁般的狂!
一瞬間,大殿上靜得可怕,匡宗麵色僵著了,被這少年淡然含笑的一言,堵得已然下不了台階,既不能收回成命,又不能讓他真個一刀切給那老匹夫一個痛快。
噎著了半晌,瞪眼看著一派從容神態的“丁小郎”,暴君心中忽來一種錯覺:這一介布衣是在當麵戲弄一國之君麽?
“聖上!”在這詭異的靜默氛圍中,鐵骨錚錚的武將頭一個挺身而出,——王冕終於站了出來,一開口鏗鏘有力:“臣,懇請聖上,將這老匹夫身上的頭一塊肉,賜予臣!”
王冕提這個要求,倒也合乎情理,畢竟,他是兵部尚書,天下出了亂賊,幫天子平亂本是他分內之事,眼下不過是由他來割逆賊身上一片肉,幫天子出口惡氣罷了。
一聽此言,匡宗隻覺腳下墊來了台階,可以順著台階下,化解尷尬。
羿天則眸光微動,深深看了王冕一眼,已然覺察出:這個體格威猛、眼神淩厲的武將,卻非粗獷莽夫,居然心細如發,細察入微,似乎看穿了他不願遵從天子之意、切人肉而生食,便主動挺身而出,有心護他周全。
這番善意,令羿天心頭一暖,也更加確認了一件事——當年在天機觀之時,師尊鞫容曾為了他尋覓天下名師,也曾將一位將軍的兵法手劄轉交到他手中,手劄上落款處便有“王冕”二字,那是從未謀麵,卻已然成為他授業恩師之一的一位兵法大家贈予的。
師尊鞫容曾告訴他:王冕將軍親自來過,也與他見過麵,隻是那時恰逢他病發抱恙,昏睡足有三日,遺憾地錯過了當麵拜謝恩師的機會。
方才十七念叨王冕將軍之名時,羿天仍不敢確定,此刻卻是確認無誤了,好在王冕將軍即使認出了他,卻並未向天子告發他的身世來曆,反而站出來急於袒護他,想必,還是念著昔日一些些師徒緣分的。
“王將軍,”不等匡宗開口,宰相左淳良也站起身來,嗬嗬笑道:“何必急於一時?聖上點名讓丁小郎來,咱們這幾個老人,就不必與小輩爭了吧?”
宰相言下之意,王冕又豈能不明白,看來,左淳良還是把他認作了同一陣營裏的友人,才出言勸他:不必多管閑事!
“宰相大人此言差矣!”局麵僵持不下時,晏公也站出來幫腔解圍了,他肅容拱手,與天子主動請纓道:“聖上,老臣也有個不情之請,此番領兵在外征討萬魔村逆賊之事,臣不慎中計,損兵折將,而今逆賊就在眼前,還望聖上應允,讓臣親自動手懲戒此賊!”
濃眉一蹙,匡宗正要開口,綁縛在椅子上的灰發老者已然忍不住悲號出聲:“爾等休得爭搶!吾死不足惜,但,萬魔村逆賊之首並非吾兒,聖上莫要被賊人蒙騙……”
“住口!”匡宗霍地站起,伸手一指摔在地上的沾血供狀,怒道:“朕在追查萬魔村一事之初,逆賊李戩就蓄意回到長安,花言巧語蒙騙於朕,聯手節度使林昊然,揪出一個作亂的豢龍逆賊老巢,就想搪塞朕,愚弄朝廷,欺君罔上!還有你個老匹夫,事到臨頭還來蒙騙朕!李熾這等懦弱鼠輩,竟被你招供成逆賊之首?”
聽匡宗將無名村歸類為“作亂的豢龍逆賊老巢”,羿天心頭一沉,悶咳一聲。
“確是李熾坑害吾兒!”鄂親王老淚縱橫,悲切呼號,“吾兒識人不清,受人利用,李熾那廝何其陰險狡詐,聖上那日所見之人,隻是長得與這廝容貌相像,實則是他找來的替死鬼!”
“一派胡言!”匡宗勃然大怒,“依你所言,李熾當年還將那個替死鬼藏起,使其偷逃出宮。既是替死鬼,為何反要將他藏起,反由李熾自己來擋災?如此供狀,把朕當黃口小兒來耍?”
“這正是李熾這廝狡詐之處!他擔心那替死鬼應付不來,萬一頂著太子頭銜被聖上處死,世人便以為前朝太子已死,暗中想要投誠匡扶廢太子圖謀大業的人,就會徹底死心……”鄂親王急於辯解,但,他唯一說不清楚的一點,就是這宮中還有密道,而知道此事的人極少,沒有李熾的允可,就連世子李戩也不敢輕易透露一字半句,如此一來,供狀裏便有了破綻。
“死到臨頭,還百般狡辯!”匡宗果然不信,見這老匹夫須發顫抖,涕泗滂沱,還在百般抵賴,真真惹得人心情鬱悶煩躁,尤其是那哭號之聲,刺耳之極。
兩鬢斑白的老人家哭得如此淒切,羿天於心不忍,正想幫腔指證李熾,衣袖卻遭十七悄悄拽住,回過頭來,就看到十七暗使眼色,提醒他:萬不可輕舉妄動!
吏部尚書嚴大人察言觀色,見龍顏震怒,當即起身跨步而出,請旨“越俎代庖”,搶著要在天子麵前爭寵邀功,竟率先走到鄂親王麵前,揮起匕首欲割其舌頭,哪知對方猝然閉口,他急著想用手撬開老匹夫的嘴巴,反遭對方狠狠咬了一口,他“哎喲”痛呼一聲,捂住咬出血來的手背,慌忙往後退縮。
“冤枉啊——冤枉啊——”椅子上掙紮不休,鄂親王又開始大聲呼號。
“住口!住口!”
匡宗暴躁地嗬斥了幾聲之後,鄂親王非但沒有住口,反而情緒崩潰地大聲哭號。
大殿之上嗡嗡震響,哭聲經久不歇,實在令人忍無可忍!匡宗雷霆震怒般的一聲吼:“住口!快將這老匹夫拖下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