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障眼法
“丁公子,穿過這片荒野,繼續往東行進,就要進入山區了,都是崇山峻嶺,除了獵戶,山中並無人家!”
離開樹林後,馬車勻速前進,趕車的霍秋心中迷茫,不知目的地究竟在哪裏,揚起鞭子重又放下,扭頭往身後一層門簾所擋的車廂裏,大聲問:
“丁公子,咱們還要繼續往東走嗎?”
話落半晌,才聞得車廂裏的人兒回他一句:“十七在前邊引路,你隻管往前趕車,到地兒了,他自會喊你們停下。”
霍秋心中雖有諸多疑慮,但車廂裏那位丁公子不願與人多說什麽,縱使小姐親口來問,人家始終緘默不答,他也隻能壓下心頭疑惑,走一步算一步。
風聲嗚咽,馬鳴蕭蕭,十七一馬當先,在前引路,三百名步兵緊追其後,幾輛裝載物品的板車在兵士隊列中間推動前行,行進速度不快也不慢,霍秋趕著馬車、行駛在兵士隊列側翼。
荒郊古道雜草叢生,加之雨勢未歇,地上積水,車輪子一旦陷入土坑泥濘中,還得靠兵士上前齊力助推,行軍的速度就比昨日慢了些。
車輪子碾過草叢,落下明顯的痕跡,不時有石塊磕著軲轆輪子,馬車晃得厲害,坐在車廂裏的鳳伶兩手緊抓窗框,仍左搖右晃坐不穩當,整個人隨馬車顛簸之時,好幾次額頭都險些撞上廂壁,幸虧羿天眼疾手快,回回都能扶穩她,以超乎常人的平衡感、以及迅敏的反應力,在“哐哐”抖震晃動的車廂內,他竟能坐得穩如泰山。
“小郎……”一個猛烈的搖晃,鳳伶往前一衝,險些撲跌至羿天懷裏,被他急扶一把,穩了穩身形,她雙頰嫣紅,感覺被他扶過的手腕上滾燙滾燙的,直燙到心窩裏,心口怦怦猶如小鹿亂撞,便羞澀地低下烏雲螓首,黛眉低壓著幽幽眸光,她輕聲道:“乘這馬車也不舒服,反倒累及你……”
“我不累。”羿天昨夜裏似乎沒有睡好,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唇瓣卻泛出驚心的絳紫色,悶咳幾聲,麵對她時,他還是微微笑著的,“其實姑娘大可不必跟著來遭罪。”
“哪裏是遭罪?若能找到萬魔村,為天子除卻心腹大患,小女子也能分得些些功勞,天子論功行賞時,便能沾光呀!”
鳳伶瞅他一眼,唇邊逸出笑縷,隻覺能伴他一路而行,哪怕外頭淒風苦雨,她也甘之如飴。
盯住她唇邊笑縷,羿天略微失神,想起十七昨夜神神叨叨、有意無意地與他提及“鳳女天相”一說,又憶及當日月老廟前贈給她的那一幅畫像,不知月老可曾為她牽線,讓她得償所願?
“論功行賞?天子欽點鴛鴦譜,許你一個如意郎?”羿天笑了,打趣兒道:“不知哪位皇子有這福分?鳳姑娘放心,隻待萬魔村一事水落石出,這月老我便當定了!”
鳳伶神色微變,口角含春似的盈盈笑意,也逐漸斂去,忽覺心頭沉甸甸的,既有逃不過的宿命,又有必須要完成的使命,風花雪月之事,不過是一場虛幻,她想求也求不來,隻是暫時沉浸在虛幻之中,奢望著夢境重現——當畫中少年從她少女懷春的那個夢境裏走出,恍惚出現在她眼前時,她想不顧一切地去追逐,哪怕隻是幻影的泡沫,伸出手來一碰即碎,她還是想觸摸那份美好,哪怕隻有短暫的一瞬也好!
她主動請纓跟隨他來了,追逐這一段旅程,想著往後或許會成為最珍貴的回憶,曆久彌香!卻,從未想過能抓住什麽,他分明就在她眼前,卻又那麽遙遠,如同夢中幻影,美好得讓她不想醒來!
“你、你剛剛說哪位皇子有這福分?”鳳伶口中發苦,“莫非你已知曉‘鳳女天相’之說?”
“之前我還聽過‘克夫之命’呢!”羿天隻覺好笑,那些不過是傳言罷了,“倘若命由天定——”撩開一側小窗簾,迎著透窗而入的涼風,看向遠方,他眼中透出堅毅不屈的光芒,“我誓要與天掙命!”
鳳伶一怔,而後目綻異彩,凝眸看他,溫婉一笑:“小女子曾為一人‘寧娶天下’的豪言而感心折,而今又為公子‘與天掙命’的壯誌而感欽佩!你與她,果真有幾分相似之處……”都是身處逆境而不屈服命運之人。
她不知道寧然與他最終能否做到逆天抗命,隻知道自己已然遵從了“鳳女天相”這一輪回的宿命,惟以此生為祭,祈上蒼憐憫,蕩宇內渾濁之氣,驅惡揚善迎明君振朝綱,為蒼生降福祉。
“小女子”的心,若要變得很大、很大,便要舍去很多、很多,其中就有她夢寐以求的愛慕之人!
此生,怕是抓不住自己最最在乎的人了……
“公主她……”冷風透窗而入,鳳伶伸出手來,接著窗外飄入的涼涼雨絲,指尖似乎總能觸碰到風,手心裏卻是空空如也,她終是悵然一歎:“她或許會比我幸福。”
隻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羿天並未留神去聽她的話,撩開小窗簾後,他極目遠望,捕捉到披著黑色鬥篷策馬疾馳的那一抹背影,便兀自笑開了:寧然果然負氣打馬跑在了最前麵。
“霍秋,”他在車廂內喚著趕車之人,猝然道:“收韁!放慢馬速。”
鳳伶莫名所以地看著他,霍秋已然依言讓馬車行駛得越發緩慢,逐漸掉隊落在了兵士們的後頭。
如此緩慢地行進了一段路程,馬車與前方隊列逐漸拉開間距。
十七公公在前引路,照著頭領昨夜交代的路徑,絲毫不差地行進,他不時勒馬回頭留意著後方動靜,見鳳伶姑娘的那輛馬車遠遠地落在了後麵,便咋咋呼呼起來。
尖尖的太監嗓子,喊叫“丁公子”之時,策馬跑在前麵的寧然也聽到了,當即轉過頭來,瞅見羿天乘坐的馬車不知何故遠遠落在隊伍後麵,她雖想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兒繼續打馬疾馳,但腦子裏總有奇怪的念頭浮現,想著那二人悶在狹小的車廂裏,又刻意避開了兵士、慢慢地跟在最後頭,會不會有事發生?——孤男寡女、兩兩獨處,幹柴烈火……
越想……越可怕!
寧然麵浮焦慮之色,減緩速度往前行進了一段路,她咬一咬牙,猝然撥轉馬頭,一磕馬鐙,使力猛夾馬腹,烈性的胭脂馬暴嘶著衝將回來!
寧然殺了個回馬槍,黑色披風獵獵飛揚,如一片烏雲瞬間遮至馬車旁。
胭脂馬與馬車並行,離得很近了,就在寧然美目圓睜瞪過來、勁風帶起的披風一角剮蹭到車廂側壁時,馬車上遮掩的那層門簾猝然翻卷,一抹浮光掠影由車廂內箭也似的射出,狠、準、快地落在胭脂馬上。
烈馬嘶鳴,寧然隻覺身後猛然貼來一人,風中飛起的黑色披風瞬間將那人的身影裹挾進去,而後,她手中拽的馬韁被人奪去,那人的雙手從她蠻腰兩側穿過,奪韁策馬,重又奔返隊伍最前方。
風馳電騁般經過兵士隊列時,並沒有人發覺胭脂馬上瞬間多了一人。
寧然披的黑色鬥篷極寬敞,即使有人躲在裏麵也不易被旁人覺察到,策馬衝到最前方,連十七公公也沒有發覺異樣,隻看到公主坐騎飛馳而過,速度驚人!
藏身鬥篷的羿天,奪韁策馬如飛,在寧然暗自心驚之時,胭脂馬已載著二人趕超在十七公公前頭,逐漸將所有人丟在了後麵。
一騎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