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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行路難

  山雲蒸,柱礎潤。


  穀雨節氣,乃是春季最後一個節氣,即將入夏,天漸轉暖,出了幾天太陽,林木間的濕氣卻在加重,似有一層薄霧籠罩著,撥不開也散不去。


  “看這天,又要下雨了。”


  夕陽餘暉照在羊腸山路上,樵夫挑柴而歸,撞見采藥的郎中,相互問候一聲,都說這山中起霧,濕氣如此之重,怕是又要下雨了。


  諸暨之境,林木繁多,重巒疊嶂,溪水迂回繞山而過,山下田間阡陌縱橫,村莊座座,大鎮子離得遠,縣老爺都算是頂大的官了。


  不過,這地方有兵爺,屯兵營軍中官吏比縣老爺大,管轄境內出點大事兒,兵爺都是第一個露臉的,座座村莊裏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怕極了舞刀弄槍的兵爺,一旦地裏有個好收成,九成九都得孝敬屯兵營的人,那裏囤積的糧草除了上繳朝廷,就是養兵所用。


  朝廷的兵為何在諸暨屯紮了這麽多,外人無從知曉,但是,衙門裏的官差與屯兵營的將士,大多時候是井水不犯河水,朝廷下令才能拔營行軍,若不然,兵爺也樂得清閑,就連長安來了另一隊兵馬,借道途經屯兵營所在地,此地的兵爺也愛答不理,按兵不動,各忙各的互不幹涉。


  衙門官差則不同,兵馬借道,領兵的將帥權大一級,或者來頭不容小覷的,官爺都得去迎上一迎,小心伺候。


  一早收到朝廷傳令使的消息,諸暨境內的大小官吏都派人去道口留意著,看有無長安來的兵馬,尤其是縣太爺,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日提心吊膽,領著狗頭師爺總往道口那頭跑,迎不到長安來的那撥兵馬,懸著的心老也放不下,要是迎到了,心裏頭就更慌,不知該如何應付。


  就在忐忑中等了一個晝夜,奇怪的是,衙門裏的人都沒能等到長安來的兵馬,站在道口老半天,連一根馬毛都沒瞄到。


  官老爺心裏發慌,惶惑難安:不是說那個叫“丁小郎”的小子,從天子那裏借了兵,奔著諸暨之境而來麽?等了一個通宵,這都第二天了,該來的人,怎的還沒出現?


  就在衙門裏的人勞師動眾守在必經道口、望眼欲穿之時,羿天率領三百精兵,在進入諸暨之境後,繞過了幾座衙門的管轄區域,專撿偏僻古道而行,恰好避開了官差,在荒無人煙的郊野行軍,一路上風雲不驚,還算順暢。


  “天快黑了,昨夜整宿趕路,到現在兵士們都沒歇過腳,丁公子,要不先找個地兒紮營,今晚讓大夥兒睡一覺,明兒天亮時再趕路。”


  十七公公騎馬追上領頭兒的,指了指前方山林,又搓揉自個的腰背部,心裏頭叫苦不迭:這荒郊野外的可不好走,碎石雜草恁多,路又不平坦,雖說他也有馬兒騎著,可這一路上顛得厲害,連趕了兩天一夜了,馬背上再顛幾下,他的腰都快酸折了。


  “你騎馬都覺累?”


  一馬當先,領頭帶路的羿天,回過頭來瞅了瞅後方徒步奔跑著、一路緊追的三百名步兵,再看看騎馬還喊累的十七公公,幹脆不搭理他。


  “咱家是公公哪,比不得你們這些正常人,馬背上經不住折騰,哎喲……咱家的一把老腰哎!”十七公公又扯開了嗓子,咋咋呼呼。


  越是不想搭理他,尖尖的太監嗓音就越是往耳朵裏鑽,耳根子不得清淨,羿天扭過頭來衝著緊追在旁側的十七公公,輕微一歎:“十七,當初是你主動請纓要跟我來的,若是跟不動了,自個回去。”


  “誒?”十七公公苦著臉,心說:這位小祖宗真是折騰人,自個兒臉色都不大好,還咬牙拚命趕路,又不是趕著投胎去,犯得著玩命似的急衝急衝麽?

  “我說公子,您不累,您也得為公主殿下和鳳伶姑娘著想一下吧,人家可是姑娘家,頭一遭出遠門,要是累壞了身子……”


  話說一半,十七公公耳邊忽然刮來一股勁風,一匹胭脂寶馬旋風般的與他的坐騎擦邊而過,金色馬鞍上,長發飛揚,一襲騎馬裝束的寧然,揚鞭策馬,英姿颯爽,猛地趕超在他前麵,追上了羿天,與他並駕齊驅。


  十七公公哀鳴一聲:得,又來一位小祖宗!簡直是一個比一個難搞!

  自打羿天領兵離開長安,在城外北郊三岔路口遇見寧然公主及其隨從,一見她們竟然也是整裝待發,且好整以暇地等候在路口,看那陣勢明顯是要跟著他們一道上路,羿天起初還不答應,寧然以天子口諭強行要求他帶上她,如此倔強如此好強,當真沒人能拗得過她。


  羿天既未點頭也未搖頭,一馬當先領頭上路,寧然一路上都是牢牢跟緊了他,寸步不離,他不說停,她就不停,他不喊累,她就不累。


  兩個人慪氣似的模樣,讓十七公公看傻了眼,總覺得這二人之間有點什麽,偏偏跟鬥氣冤家似的,互相都沒給對方好臉色看,一路上咬牙較勁,累及兵士們一路跑,比上陣打仗都累,途中也隻能間隔數個時辰歇小半會兒,拿出隨身攜帶的幹糧果腹,就地取水來飲,實在夠嗆。


  “前麵有口山泉,有片林子,今晚再不休息,你會挺不住的!”寧然策馬急追上來,逆風大聲喊話。


  羿天偏過臉來看她一眼,恍若錯覺一般,竟看到她眼底隱隱有幾分擔憂,眨一眨眼,甩去這不該有的錯覺,他心知自個此刻的臉色是有些不好,許是嚇著她了,終是收韁緩了緩馬速,長吸一口氣,道:“過了今晚,就隻剩七天……”


  “七日內,一定有辦法找到它的!”即便找不到真正的萬魔村,也有其他辦法,譬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寧然心中有些怨,怨他不肯接納錦囊之策,執意要找萬魔村。


  看他此刻臉色白中透青,悶聲咳著,甚至微微氣喘,這樣下去,她擔心他會發病暈倒。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抱恙在身,偏偏他隱忍不說,也不讓隨軍醫官診脈,她隻能暗自留心,盯緊了他。


  此刻見他臉色越發蒼白,難以壓抑住心中的擔憂,寧然急道:“今晚必須紮營歇息!不光兵士們累了,馬也累了!”


  “……就依你吧。”


  羿天猝然捂唇悶咳一聲,感覺身上很冷,冷得幾乎要打哆嗦,卻不想被她看出來。


  他猝然撥轉馬頭,在她下令讓兵士減緩速度,往前方林子紮營落腳時,他打馬後退至兵士隊列側翼一輛馬車邊兒上,低喚:“鳳伶姑娘,今晚不趕路,你可以先下來透透氣。”


  車廂一側的小窗簾卷起,鳳伶著了緗素裙裳、恬靜淡雅地坐在車廂內,手中捧的書卷卻一直未翻開,她似是有些疲乏,在看到他時卻兩眼一亮,展顏而笑,笑得極其婉約,柔聲道:“好,有勞丁公子一路上關照……”


  “不隨晏公,偏要隨我上路,鳳伶姑娘未曾習武,柔弱之軀經受路途顛簸,苦的是你,我倒沒什麽。”


  羿天看她手捧書卷,路上卻分明撩著窗簾總在偷看他,心中不禁有些納悶:他臉上有畫了花麽?她看他時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想問些什麽,卻都欲言又止。


  “霍秋,在前麵林子外停下馬車。”趕車與她同行之人,正是忠仆霍秋,鳳伶叮囑一聲,見馬車旁騎馬的少年就要打馬走開,一時情切,脫口而喚:“小郎你等等!”


  之前聽慣了她喊他“丁公子”,猛然聽到“小郎”這般親昵的呼喊,羿天微訝,收一收韁繩,轉眸看她。


  “那、那個……”鳳伶雙頰暈紅,咬了咬唇,下定決心般的,猝然開口問道:“你、你可認得公孫先生?”


  公孫伯羊麽?羿天眸光微動,似笑非笑:“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你長得像極了我小時候在畫上見過的那個人,那個令我念念不忘的人兒!——鳳伶凝眸看著他,眸底一分癡念,魂夢縈繞一般。


  她唇齒微開,正要說出心中那番話,忽聽馬嘶聲暴響於耳畔——


  一匹胭脂寶馬狂也似的衝至,馬背上蝴蝶衣袖飛揚,未遮掩麵紗的寧然,雙頰盈滿光華,嫵媚的眸子流波一蕩,分明是嬌媚之態,偏生挑眉故作冷傲,端著公主的架子,冷叱:“兵士們累死累活,你倒有閑情逸致來憐香惜玉?”


  羿天一怔,而後會意過來,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公主殿下明察秋毫!草民這點私心都能被你看出來?”


  “你!”寧然猝然揮鞭,一鞭子猛抽在羿天騎的馬匹後臀上,馬兒吃痛,撒蹄子衝林子那頭狂奔而去。


  “鳳姑娘,”寧然分明勾唇在笑,美目卻似噴火般瞪向車廂裏的人兒,“你不是曾經當著本公主的麵,說要看看本公主將來的良配又是何等人物麽?可巧了,丁小郎若是找到萬魔村,他將會成為本公主的駙馬!”


  鳳伶一聽此言,吃驚地看她一眼,憑著女孩家細膩而敏感的心思,瞬間洞察了寧然暗藏的心事,她越發笑得溫婉,出口的話卻綿裏藏針:“小女隻記得公主的鴻鵠之誌——寧娶天下,不嫁俗人!”


  寧然也彎眸笑笑地看著她,一字一頓道:“夫、君、為、天!”


  二人針鋒相對,激烈碰撞的目光,似有火光迸濺,嚇得十七公公勒馬在旁,顫聲道:“天快黑了,二位姑奶奶還要不要進林子?”


  劈啪一聲,胭脂馬絕塵而去,直入林子,鳳伶在車廂裏衝十七公公點頭一笑:“快去照顧丁公子,小女子這裏不勞費心。”話落,徑自將目光追向林中,又在找羿天的身影。


  十七公公幹笑一聲,一麵打馬入林,一麵暗自思忖:鳳伶姑娘是外柔內剛,寧然公主則恰恰相反,嘴巴上要強,內心柔軟,這兩個人湊到一起,真真是各有千秋!卻不知丁公子心中更在乎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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