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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觸逆鱗

  “侄女啊,你還不明白麽?”


  晏公將手伸向欄杆外,攤開鋪滿厚繭的掌心,承接著涼涼的雨水,感覺那絲絲涼意侵入肌膚,透骨生寒!


  “暴君心中會在乎正統不正統這件事麽?即便左氏還在皇後之位時,鳳輦還不是讓給了受寵的貴妃娘娘!這麽多年了,禮部形同虛設,是對是錯,僅憑暴君的喜好,他說對的就絕不該是錯的!元臻身為諫官尚不得直言進諫,朝中不少人結黨營私明爭暗鬥,尤其是左淳良為首的‘親左派’,忠言逆耳而讒佞入耳,忠良之士稍有過激之舉,最後落得什麽下場,你也看到了……


  “昔日燮王奪政篡位,施展武霸王的強硬手段,暴戾嗜血好戰,雷厲風行,視人命如草芥,喜怒無常,苛政苛稅傷民,重武輕文,崇尚以殺止殺、以暴製暴。而今他五十多歲了,負傷未愈,體力大不如從前卻越發專橫獨斷!有人說他昏庸殘暴,老夫卻不覺得他昏庸無能,他唯一能被人利用的弱點,就是過於迷信!蠻玄子並不比當年的鞫容高明,似他這等獐頭鼠目的小人都能興風作浪,背後定有高人指點!但是……


  “不論是怎樣的高人,在暴君眼中都不算什麽,那些極力爭寵、花樣百出的佞臣就如同小醜,他看著他們的把戲,以絕對強大的姿態,居高臨下的,欣賞著爭相討好的小人嘴臉!他們的生殺大權,隻握在他一人手中,他不在乎他們玩弄的小把戲,不信這些人還能反了天去!世人在他眼裏皆如螻蟻……


  “至今都沒有人可以戰勝他、推翻他,是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有膽魄堂堂正正站到他麵前來挑戰他,隻在背後使些手段!因為他們不具備絕對的權利,沒有壓倒一切的強大武力,沒有讓關外蠻夷聞風喪膽的百萬雄師!他以親王身份舉兵造反時,就已經擁有了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鐵麵軍!他獨掌皇權之後,這支軍隊就在不斷地壯大,軍中所有人戴著玄鐵般冰冷而堅不可摧的麵具,所有人隻服從他一個人的指令,連馭刺將軍都無法指揮他們……


  “而今這鐵麵軍裏卻出了亂子,他為此惶恐不安,雖說出亂子的隻是冰山一角,隻是百萬雄師當中區區三萬,但,哪怕是小小一隻白蟻,也將成大患!何況那時,還來了一場天火,不偏不倚焚毀了政殿,與政殿比鄰的就是東宮!咱們這位迷信暴戾的君主,正自疑神疑鬼,蠻玄子挑準了這個時候占卜‘天命’,他對此深信不疑!連他最最寵愛的掌上明珠,都即將被他勒令出降!”


  晏公府邸,這座荷亭所處的位置絕佳,前麵臨了大片池塘,後方則是水榭長廊,視野開闊,一覽無遺,任何人都休想不露行蹤地靠近來偷聽,恰好隔絕了所有耳目。


  晏公挑這麽個絕佳的地方,與侄女道出了肺腑之言,字字敲心,句句驚魂——


  沒有人可以擁有與匡宗匹敵的強大軍隊與武力,沒有人敢正麵與之交鋒,但,卻有高人在暗地裏做出了令匡宗寢食難安的事,將白蟻放進了天子的軍隊裏……


  “如果,不止是軍隊;如果,能將白蟻放進這前朝與後宮之中……”那麽,這座帝王大廈也將遭受啃噬,大廈一旦傾覆,一手蔽天的帝王,將從高處墜落下來,摔進無底的深淵!——鳳伶麵色悚動,驚聲問:“目前白蟻隻在軍中?還是……”


  “朝廷發皇榜,想尋來能在軍中‘捉瘟’的奇人,皇榜貼出去了,來的是誰?”晏公一問,鳳伶細想之後,答:“李戩!”


  “不錯!皇榜貼出,失蹤四年之久的世子李戩就這麽巧地出現在長安。”晏公出口之言如醍醐灌頂、令人茅塞頓開,“此人一露麵,鋒芒畢露,在匡宗麵前極力表現自己的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盡風頭,而且,他還做了一件最不該做的事——觸碰了帝王的逆鱗!”


  “聖上當初是以親王身份篡位登基,李戩又以‘世子’這麽敏感的身份,插手軍中亂象,連節度使都能為其所用,而且還成功的揪出了萬魔村,將天子都解決不了的難事,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你猜,咱們這位暴君此刻心裏作何感想?”


  “絕不是欣慰!”鳳伶恍然大悟,吐出三個字:“是忌憚!”


  “不錯,正是忌憚!”晏公轉過頭來,看著她,“你適才問老夫,天子為何將你欽點與李戩,那是因為你拜月老祈姻緣的當日,李戩入宮麵聖,親口央求聖上將你欽點與他!”


  “什麽?!”鳳伶大吃一驚:此人出盡風頭還不知收斂,居然在暴君對他心懷忌憚之時,提出這樣的要求,那、那……“聖上還答應他了?!”


  “答應了!”晏公長歎一聲,仰頭望去——天上下的雨,如同蒼天的淚,他不禁感慨:“聖上當初是如何篡位的,就會提防後人效仿,‘鳳女天相’,世子李戩居然還敢當著他的麵說要娶了你,他表麵答應,心中定然惱怒至極!即便欽點了鴛鴦譜,也不外乎一種可能——試探世子是不是真敢接旨迎娶鳳女!”


  匡宗一方麵對李戩懷有戒心,一方麵又想拉攏節度使這些個外放的兵力,他不惜讓寧然下嫁,拉攏藩鎮勢力,而世子李戩與林昊然交情頗深,猶如擋在君王與外臣之間的絆腳石,著實礙事又礙眼!

  “一言既出……”李戩既然敢提此事,斷然是不會把說出口的話再吞回去,他也吞不回去了!鳳伶也仰起頭來,悠悠然而歎:“他是刻意刺激聖上,激發暴君對他動殺念麽?”


  “如果是刻意這麽做,那麽你……”晏公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鳳伶看著天空中愁雲密布,聽著亭外淅瀝瀝的雨聲,她緩緩閉眼,道:“侄女……明白了。”


  李戩不是笨人,仍刻意刺激天子對他動殺念,那麽所謂迎娶鳳女之事,其中必有玄機!而她,極有可能被人利用,不論結果如何,她若不想成為李戩與匡宗暗鬥時的犧牲品,就必須從這場荒唐的欽賜姻緣中,掙脫出來,不讓匡宗下旨將自己欽點與李戩,不讓自己被李戩迎娶!


  “多謝晏公提點,侄女先告辭了。”


  鳳伶猝然披上鬥篷,果決地轉身離開,獨留晏公怔在亭子裏,看著她急速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她說來此找晏公,是為一件極要緊的事,那件事,她卻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知道,即便說出口,晏公也不會答應!


  前日,貴妃娘娘引她入了內廂,閑聊半晌,最後隻說了一句話:“本宮今日得知一事,關乎鳳伶姑娘的終生大事,誠如世子所講,你與他確實有緣!以本宮而今的身份地位,僅向你做出承諾——你若幫我,我必幫你!”


  臨別時,貴妃娘娘將一枚宮中行走的令牌,賜予她,再三叮囑:“本宮耐心有限,僅給你兩日時間考慮,兩日之內,你若拿定了主意,就持此令,來宮中見本宮,屆時,本宮會告訴你,你所能幫到本宮的是什麽!此事定有風險,但你若肯幫,本宮也會幫你達成一樁心願!本宮言出必行,斷不反悔!”


  “後天,宮城城門關閉前,你若還是不來,就當本宮從未與你提過此事……”


  娘娘,你在賭,是不是?在賭我來或不來?


  還是說,我最終的決斷,你早已篤定?


  來晏公府邸之前,她拿不定主意的是——該不該冒險,值不值得冒險?


  來了之後,聽晏公親口證實:聖上的確有意將她的終身大事欽點與世子李戩,而她,斷然不會依從!

  晏公不會同意她去幫貴妃娘娘做事,不論是什麽事!晏公反感如意宮的人,又怎會支持她為了擺脫李戩、而投向如意宮?


  然而,隻有貴妃娘娘能在暴君麵前說上話,隻有如意宮的主子能抗衡不公之事!

  她來長安,舉目無親,深陷困局,需要如意宮那麽強大的力量來幫她衝出困局,哪怕是為此付出一些代價!

  果敢地下定決心,她頭也不回地、疾步走出晏公府邸。


  霍秋仍在馬車上等著,鬥笠蓋在臉上,他歪靠著車廂坐在前座板兒上,等得久了,獨自一人無聊地犯困打著瞌睡,手中馬鞭耷拉了下來。


  鳳伶走過去,在拉車的馬匹前稍作停頓,掏出那枚刻有“宮中行走”字樣的令牌,牢牢係在馬首垂掛的一大顆銅鈴上,搖響了鈴鐺。


  “叮鈴”聲中,霍秋揉搓惺忪睡眼,直起身來迷糊著問:“小姐,您見過晏公了?是要回去不?”


  鳳伶悶聲不響地蹬上馬車,入了車廂,隔著門簾子,下令:“速速駕車入內皇城,今日,進宮!”


  “啊?”進宮?!

  霍秋腦子越發迷糊了,兩手卻不自覺地依從了小姐的指令,一甩鞭子,策馬驅車穿街而過。


  銅鈴響聲清脆,掛在馬首顯眼處,一路晃著那枚宮中行走的令牌,順暢地過了明德門,奔向承天門,直入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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