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東風起
默默觀察著師尊表情間的細微變化,羿天輕笑道:“還是那個十年之約?”十年未到,自己什麽都無從知曉麽?哪怕是問師尊:自己從何而來?父母是誰?為何來到此處?將來要做什麽……師尊一概閉口不答。
心中茫然,不僅對未來,還有過去。
甚至,他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
師尊曾說:他出現在這裏時,猶如野人,叢林中冒出來一般。因此,師尊才叫他小狼兒。
更多的內情,師尊不肯講,但他知道,師尊對自己,仍有所隱瞞。
一無所知的感覺,不太妙,他因此不斷地去了解,了解各種知識及技能,以填補自己內心的空缺,五年來不斷地學,諸子百家,古籍通卷,但,他心底那個漏洞,卻始終無法填補上。
“莫急,十年已過去了一半!”聞得輕咳聲,鞫容趕忙拾起椅背上搭著的棉袍,給小狼兒披上,“過些日子,宮裏會來人,為你送來調養身子的良藥,你服下後,病會好些,為師也會放心些!”小狼兒的體能,不同以往,喪失記憶的同時,他也失去了健康的體態和一身的武力,但也獲得了不少,脫胎換骨一般,增長學識,變得猶如翩翩濁世佳公子,惟獨病弱不堪。
“師尊……”少年病弱的纖纖體態,雙頰浮著病態的紅暈,卻是那樣的迷人,亮得驚人的眸子,那樣緊緊注視著鞫容,令人顛倒了神魂,不自覺地沉淪下去,無法自拔!“答應弟子,十年未滿,你必須活下去!然後,親口告訴弟子,我的父母是誰?我為什麽在這裏?十年約滿後,我該何去何從?”
這麽多年了,師尊用心照料著他的飲食起居,怕他一人煩悶,變著法兒的,請來名士授業,引導他增長見識,教他為人處事的那一套“歪理”,讓他自信,從骨子裏相信自己沒有什麽事是辦不到的,隻欠時機,走出這片禁地,在外麵拓寬視野,將所學所知,加以實踐,加以曆練!
那種自信,令他的骨子裏自然而然地流出一種狂,不似師尊那般的狂妄外放,更多的是幾分內斂,糅合那略帶神秘的氣質神韻,令人深深著迷。
“放心!為師會活得比仇家更久,讓那些恨為師的人,磨斷了牙,也無可奈何!”鞫容張揚著妖嬈的笑容,伸手,輕輕撫摩小狼兒的發頂,“你也要答應為師——擔心別人之前,先學會自保!無論如何,一定要保全你自己!即便為師遭遇了什麽……你也一定要先想著你自己,不用顧及為師,三十六計裏,擇上上策,而行之!”
言語中流露出的關切,情真意切的,令羿天深信:師尊隱瞞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師尊從不會害自己!
“好。”羿天淡淡一笑,眸中光華內斂,“到那時,我會溜得比師尊快!”
鞫容一怔,突然感覺這好徒兒今日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尋常,就像是、像是……在與一個即將倒大黴的人,訣別。
直到離開竹林屋舍,鞫容還不知道:這是自己與小狼兒臨別時的相見,此後,天各一方……
當夜,靈山被圍,鞫容淪為階下囚,小狼兒雖逃過一劫,卻因病發再度失憶,遠離了長安,流落在外。
師徒一別,一晃已有四年之久……
……
“師尊……”回憶中的景象,浮於腦海,羿天閉了閉眼,喃喃:“徒兒回來了……”再睜開眼時,幻覺消失,眼前仍是那片廢墟,再不複往日情境,再不見師尊身影……
十年之約,僅剩不到一年的期限了,師徒二人卻不知幾時才能相見。
悠然一歎,羿天躍身而起,高高躍至廢墟之中殘留的書齋半片屋脊上,盤膝坐下,翹首仰望梢頭一彎新月如鉤,周身沉浸在蒼茫夜色之中,神遊太虛。
不知過了多久,廢墟邊人影一閃,一個聲音傳來:“師弟,師弟!”
羿天坐在屋脊上,低頭一看,來的正是大師兄焱戎。
“師弟,快下來!”阿焱滿臉興奮,連連衝人招手示意。
羿天單手一撐,從高高屋脊飄然而下,如一片輕葉落在大師兄麵前,笑笑地伸出手來,“拿到了?”
“你、你……”阿焱猛地瞪大了眼,一驚一乍的,“你啥時候習武了?”在天機觀的五年光陰,師尊鞫容從未請人教過“一天”師弟習武呀!當年那個病弱的小小少年,而今身手怎會如此靈敏迅捷,看似身懷武功?
“不知怎麽,就會了……”當真不是他隨口敷衍,而是委實講不清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八歲前的記憶,依舊模糊不清,羿天隻隱約記得在來天機觀之前,年幼時的自己曾在一個村子裏待過,村裏有些奇奇怪怪的人,整天在訓練一個……狼孩!他覺得那個狼孩就是當年的自己……
流落到無名村時,當小蠻與虎子遭遇危險,被豺攻擊,他就曾激發出野狼般的攻擊力……
也許,曾經有人教他習武,而他已記不得了;也許,是天賦異稟,屢次激發出的潛能。
“不知怎麽就會了?!”焱戎目瞪口呆。
麵對師兄驚異打量來的目光,羿天神色不變,伸著手又問:“東西呢?”
“哦哦”兩聲,阿焱回過神來,趕緊將竊到手的那枚通行令交給小師弟,又急道:“我得趕緊回去,免得他們起疑!師弟,你凡事多加小心!師兄們等著你的好消息!”話落,片刻也不耽擱,轉身匆匆而去。
目送師兄離開,羿天看了看到手的那塊牌令,雌黃的青字牌,如假包換的皇城通行令!
有了這枚通行令,他便能暢通無阻地穿行明德門,去做自己想要做的……那件事了!
“林、昊、然!”
唇邊泛一縷驚心的笑,羿天緩緩收攏五指,握緊了那枚通行令,身影一閃,倏忽不見!
俄頃,竹林裏又傳來熟悉的呼喚:
“師弟!師弟……”
焱戎突然去而複返,慌裏慌張地奔回竹林腹地那片廢墟,一邊輕聲叫喚,一邊環顧四周,任憑他怎麽找,都找不著小師弟的身影了,想必他已悄悄離開……
“哎呀!”一拍腦門,阿焱追悔莫及:適才忘了跟師弟講——四年前,師尊蒙難、靈山被圍,天機觀招致血光之災,但,僅僅隔了一天,宮裏頭突然十萬火急地派了兩批人來,一是如意宮的寧然小公主,一是宰相左淳良,二人分別將天機觀前山後山的路堵住,大批官兵合力搜山,連天機觀幸存的弟子都被官兵剝去衣衫、袒胸露背,受人查驗。
後來,焱戎才知道:那日,宮裏派人來此,是為了尋找失蹤多年的皇長子珩!
聽說,珩殿下便是被師尊鞫容藏在了天機觀,聖上與貴妃娘娘得知消息後,急著找他回宮,派了宰相左大人與寧然公主前來接人,官兵也在挨個查驗天機弟子,追問“天”字輩弟子裏僅剩的兩個“活口”的行蹤及下落,說是皇長子珩胸口有胎記,讓人一眼就能辨識身份的一個明顯的胎記!
“一天”師弟出逃時,尚不知此事,等焱戎想起這件事,匆匆折返來相告時,卻還是晚了一步!——焱戎站在廢墟上,獨自愣了片刻,想想又覺得師弟不知道這件事,應該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阿焱兀自忐忑之時,胖球那邊卻也炸開了鍋!
“什麽?人不見了?!”
聞訊匆匆趕來的胖球,在空無一人的“天”字號廂房裏頭,四處翻找,連客人隨身拎來的那隻包袱都不見了,這才慌了神。
“是、是把人給跟丟了,大夥兒一道找了,沒能找著……”
兩個小弟子愁眉苦臉地站在胖球麵前,不知如何是好。
“找不著也得找!”
胖球急得直跳腳,催促師弟們趕緊再去找找。
這不,才剛把人分散到道觀角角落落,呼喊著“祁王殿下”紛紛查找呢,就見山門那頭幾個守門的相繼跑來,衝著胖球大呼小叫:
“來了來了——回來了——”
胖球兩眼一亮:“人給找回來了?”
報信兒的幾個弟子齊皆搖頭,氣喘籲籲地答:“不、是……是掌教真人回來了!”
“什麽?!”胖球一驚,“師父回來了?”
“是是是、是回來了,還被被被、被聖上連夜召見,進宮去了!”
報信兒的弟子話音剛落,天機觀的鍾聲便響了起來。
蠻玄子連夜返回長安的消息,隨驟然敲響的鍾聲,一道傳遍天機觀的每個角落。
鳴鍾聲聲,深夜不寧。
夜幕之中,一彎月牙兒躲進了雲層,陰雲密布,起風時,又要變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