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豢龍令
拐個彎,徐徐行進的馬車,奔著月老廟去。
人群裏走著的羿天,回頭看了一眼,又見幾輛馬車左右穿行大興街,長安城裏頂著官帽子的官宦人家可真不少,有錢人也多,商賈並湊的這條街上,時不時就能瞄見乘車出行的大老爺,橫行霸道的,撞翻涼棚事小,偶爾擦傷幾個行人,丟幾個小錢就算了事。
低頭,看看自個身上那件舊棉袍,適才與馬車擦邊兒過時,不小心剮蹭了一下,勾到衣袍下擺,撕裂了個口子,羿天無奈搖搖頭,繼續走。
大興街尾段,一家店鋪規模不小,金字招牌高高掛,來的客人幾乎將門檻踩爛,羿天吃完包子,漫步走到這家店鋪門前,看到裏頭櫃台高高,四麵貨架及中間長桌上都堆滿了布匹,就知自個到地頭了——這家店鋪,乃長安城最大的布行兼裁縫鋪。
金字招牌上“祥記”二字鎦金鋥亮,據說宮裏頭的尚衣局有時還得拿著進貢的錦緞布匹,來祥記請師傅幫娘娘們錦上添花,縫製羽紗霓裳,祥記幾位裁縫的手藝,舉世無雙,曾經為貴妃娘娘縫製百鳥朝鳳的華服盛裝,金絲滾邊長袖的袖口上,就能剪出千根羽毛的錦色鳥,繡品儀態萬千,為世人所驚豔!
羿天準備在這裏花些銀兩,定製一身新衣,換了身上舊棉袍破布鞋,穿得像模像樣的,才好去一個地方。
“公子,快快,快到裏邊坐!”
門前迎客的店夥計,哈腰點頭、笑容可掬地迎了位貴客進門,轉眼就見門前又晃過來一人,是昨兒見過的那個窮酸小子,店夥計慌忙伸手阻攔,嘴裏嚷嚷:“哎哎哎,你怎麽又來了?祥記可不是窮哈哈能進的地兒,你也不打聽打聽,這宮廷禦賜的金字招牌底下,迎的都是什麽客!你個沒錢的窮小子挪腳過來,也不怕折了壽?去去去,哪兒涼快你往哪兒待……”
話沒說完,舌頭便被饞貓叼去了,店夥計兩眼睜得滴溜兒圓,看著突然落到自個手掌心來的一錠銀兩,臉上頓時樂開了花,態度一下子就變了:“喲,小少爺您打哪兒發了橫財,才一日不見,就賺了不少哪?”
“這門檻是高了點,好在我個子也不矮是吧?”羿天壓根沒去細瞧店夥計的那副嘴臉,隻盯著祥記鋪子裏。
正午時分,偌大個鋪子裏,客人真不少,挑布的、量身製衣的,女客倒不大拋頭露麵,未出閣的千金小姐,隻讓家丁來請師傅過府,看好布匹樣色,拿尺兒量一量,縫製好了衣裳,再命人來取。
店裏頭倒是男客居多,公子哥兒也愛打扮,嚷嚷著搶買新進的布料,改個新樣款式,卻都是來仿效鄂親王府上那位小王爺的鮮衣樣式,淨挑些色彩華麗多姿的,在衣領、袖口、腰間花著心思搗騰新花樣,還相互比較著,出盡風頭。
“小少爺您趕緊的,裏邊請!”
有錢的就是大爺,店夥計得了賞錢,滿臉堆笑,不僅殷勤地把客人請進門來,還請人高升一步,引領貴客登上二樓,指著四排貨架上的布料,小聲提點:“您瞧,這可都是今年新進的貨,江南染坊的精品,絲綢錦緞,蘇繡湘繡,一應俱全,您慢慢挑,挑好了喚師傅來,今兒就先給您趕出來。”
看這少年來了兩次,約莫是等著急用,店夥計殷勤周到地招呼著,還知會了店裏的師傅,先給這位客人量身定製新衣,也好換下身上不合時宜的舊棉袍。
一位老師傅見夥計領了個少年上樓來,上下一打量,老師傅兩眼放光,拿著尺子湊上前,親自陪客人挑布料,樂嗬嗬地道:“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客官您趕緊挑好了布,小老兒保準給您縫製一身好看的新衣!”
“多謝。”在貨架上挑挑揀揀,一卷卷的長條布匹疊放在那裏,羿天隨意翻看一下,目光忽而轉向窗口,狀似不經意地踱步過去,往窗外瞥個幾眼——祥記鋪子斜對麵,有一家酒肆,酒旗閃閃,旗上繡了個龍首形態的象形文,他昨日進了長安城,四處閑晃之時,不僅瞄到了祥記布莊,還發現了鋪子對麵這家酒肆。
看到酒旗上的圖騰標記時,羿天心頭一跳:想不到天子腳下,就有豢龍軍的殘餘勢力滲透!
悄然拿出小妹贈予的那一枚雕刻龍首圖騰的木符,對比一下,確定那家酒肆就是豢龍軍暗地裏設的聯絡據點,他便默記於心。
今日再來看,那家酒肆果然大門緊閉,晌午也不開張做買賣,前門掛著東家抱恙、歇業一日的告示牌,門縫上夾帶的一個布兜卻不見了,羿天心中敞亮:他們果然遵令行事了!
昨兒午時一過,他入了長安城門,整個下午在坊市之間閑晃,暗中留意觀察地形及街麵店鋪分布位置,到了晚上,身無分文、住不得客棧的他,也沒閑著,趁著夜色,重返城門,逮著城樓哨兵偷懶打瞌睡時,迅速行動——
潛入城門,鑿門洞、設機括,以玄法大宗的技巧,留書“亡魂鳴冤”,割繩子、架滑索,竊百顆人頭,用滑索將顆顆人頭淩空運送,精準落於不遠處貨車行的大院裏,那裏停著騾車、板車等給人租用來運送貨物的車輛。
竊回的親人頭顱、包括豢龍軍首領及“桃兒”的首級,統統順著滑索落進大院,趁無人看守,他將人頭裝車運走。
長安城入夜宵禁,不時有哨兵手持火把列隊巡邏而過,羿天推著板車,繞胡同走,憑著異於常人的敏銳聽覺與眼力,巧妙地躲過街麵巡邏的哨兵,將人頭運送到那家酒肆後門,在板車上鋪了層稻草遮蓋人頭,而後,將小妹贈予他的那枚豢龍令,塞入一塊布兜,匆匆留書一封,連同布兜夾塞在酒肆前門的門縫裏,便匆匆離開。
留下的那封書信裏,已有交代:見豢龍令者,遵令行事——設法將板車送來的百顆人頭,秘密運出長安城,送回無名村村溪邊的“合葬穴”,好生掩埋,讓村民及豢龍軍慘死的人,死後還能屍首相聚……
城門叛賊的人頭失竊,酒肆後院猛然多出一輛板車,車上裝載的人頭……酒肆裏的人無需查驗,自是知曉人頭來曆!
今日酒肆閉門歇業,想必東家與夥計都看到了布兜裏的豢龍令,得到書信指示,已經遵令而行了。
而城門那頭,出了這麽大的事,早已是重兵把守,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偏偏酒肆裏頭的夥計全都不見了,連同後門停來的那輛板車也一道消失無蹤!
羿天心念一動,突然猜到:眼下這等形勢,豢龍軍餘孽還敢留守在帝都,必然有萬全的準備,或許已留有退路,或許在城樓下方挖通了地道,入口藏在鬧市,出口便在城郊!
由地道運送人頭離開長安,定是神不知鬼不覺!
兀自想得出神,冷不丁聽店內老師傅撫掌叫好:“……客官,好眼光!這布挑得好呀!”羿天這才回過神來,順著老師傅讚賞的目光,低頭一看……喝,自個什麽時候把手摁在了一卷布匹上?
手,久久沒挪開,老師傅就以為他是挑中這塊布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