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度今宵
曾經母儀天下,乃六宮之主,而今,左氏卻以最慘烈的方式,告別了這深宮,香消玉殞,獨留深深怨念。
血珠濺目,那纖纖白衣從城樓上直落而下、砰然墜地的血腥一幕,就那樣直接地映入寧然驚恐圓睜的眼睛裏,並且深深銘刻在了腦海,多少個午夜夢回,驚懼哭喊,在心中落下陰霾,隨夢魘糾纏不散……
“不——!!”
驚叫著醒來時,寧然的耳畔似乎仍回蕩著母後左氏臨死前的泣血控訴,那一句“奪吾之子,殺吾之子”,宛如無形的利刃,揮向了母妃鎣娘,左氏至死都對皇長子珩失蹤一事耿耿於懷,甚至直言珩殿下已然遭了鎣娘的毒手!
那是因為,左氏認定皇長子珩與寧然公主,從剛一出生起,就被人掉包互換,珩兒才是她的親生骨肉……
……
“珩哥哥……”
午夜驚夢,寧然喘息著坐起,伸手一抹,麵頰果然是涼涼的,布滿淚水,淚眼朦朧之中,看到一團火光撲騰在眼前,一道模糊的身影映在火光裏,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哪裏,帶著夢境與現實混淆的混沌感,竟衝著火光掩映中的那人,脫口喚了聲“珩哥哥”。
她與皇長子珩,同一日出生,命運的捉弄,使得她與這位兄長極少接觸到,彼此幾乎是無緣見麵。
即便皇兄失蹤多年,她心裏的那個疙瘩始終未消,在極其陌生的感覺之中,莫名地牽掛起那位珩哥哥,甚至一度以為:或許有一天,珩哥哥還會出現在她麵前。
“珩哥哥……”
朦朧之中,感覺火光裏那道人影在晃動著、漸漸朝著她走來,寧然以為自己還在夢境之中,恍惚地眨了個眼,夢囈般的輕喚著,直到那道人影漸漸走近,四周岩壁的輪廓也逐漸清晰在眼前,她才猛然驚覺:自己不在長安宮城,而是置身在了那一座幽穀山洞裏。
衝她走來的人,正是那個將她從嘯雲山莊救出、帶她來到這座山洞藏身的,那個陌生而又奇怪的少年。
“你醒了?”
丁小郎走到她麵前,髒兮兮的臉上,黑白分明的眼眸裏、透出關切之芒。
“我、我……我怎麽會在……這裏?”
寧然吃驚地發現:自己不在洞口的位置,而是靠睡在了幽深的山洞裏邊、一處平石邊上,一堆篝火燃在那裏,暖了周身,火光照映著麵前那少年的麵容,依然看不清他的容貌,卻在他烏黑透亮的眸子裏,看到自己略顯尷尬與窘迫的臉色,——莫非,竟是他將她抱進山洞裏頭的?
“洞口風大,我醒來時見你困在夢魘裏,邊哭邊打哆嗦,就、就……”
確實是他抱她進山洞裏來的,與她尷尬窘困的表情恰好相反,他倒不覺得有何不妥之處,既然自己已對她伸出了援手,自然要擔負起照顧她的責任,直到送她平安離開此地。
“你的傷……好些了?”
被個陌生少年屢次碰觸身子,多少是有些微妙的心態在發酵著,卻,被極力忽略了。這一回,她沒有再誤會他,隻是莫名感覺尷尬,——她極不願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麵,偏偏在他麵前,她竟大意地睡著了,還被那個夢魘再度困住,連夢中落淚打顫的模樣,都被他看了去,這是前所未有的經曆,她在一瞬的窘困之後,極力調整表情,閃避他眼中的關切,飛快轉移了話題。
“好像……好多了。”
丁小郎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血漬斑斑而又破碎了的粗布衣衫下,鞭打的傷痕,似乎是在……愈合?
連他自個也覺著奇怪:身上的傷,怎就自愈了?他還未來得及塗上療傷藥……
“多虧你給的療傷藥,多謝!”把傷口自愈的狀況掩飾過去,握著那瓶金瘡藥,他衝她感激地一笑,雖未用上療傷藥,卻也領了她的好意,把藥瓶子還給了她,轉身走回篝火旁,持起就地取材後自製的叉子,在火上烤起了一串肉。
那些詭異的紙人雖然不見了,但插綁紙人的那一捆捆草垛還留在原地,也被他搬進山洞最裏麵的平石上,確定在這裏頭點火、透不出火光引不來外人,這才在原先晾著米袋的幹燥平石上、堆燃起篝火,不僅能烤火取暖,還能燒些山中野味來充饑果腹。
寧然驚訝地看了看他手中持著的叉子,叉子上那串肉,也不知是山中什麽動物的肉,剝了皮去了內髒,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肉色金黃,香味四溢,原本還不覺得餓的她,肚子忽然咕咕直叫,那香味誘得她湊了過來,坐到他旁邊,笑彎著眸子道:“金瘡藥你抹也抹了,就不必言謝!這肉……烤得真香啊!”
聽到她肚子裏大唱空城計,丁小郎悶聲折了叉子,將烤熟的野味,分了一半給她。
寧然接到手後卻不急著吃,看他先吃了幾口,確定這肉沒問題,她才埋頭吃了起來,嘴裏吧唧得極香,不似個公主應有的吃香,狼吞虎咽的,就跟餓了八輩子沒吃過一頓飽似的,叫一旁的他看的呆住:這吃相,比二虎子都厲害百倍!
“你慢點吃,沒水和著,小心噎著了。”看她吃得這麽香,他索性再分些烤肉給她。
“真好吃,這是什麽肉?”嘴裏鼓得滿滿的,寧然的眼睛都笑眯成了月牙兒狀。
丁小郎遲疑了一下,支吾道:“……田、田鼠肉。”藏過糧食的山洞裏,死了隻貓,鼠類自然猖狂起來,幾隻半夜出來覓食的鼠,倒黴地撞在了他手裏,在如此艱難的生存條件下,這點野味自是不能浪費掉的。
一般的女孩子家,聽到“鼠肉”的第一個反應會是怎樣的?
倘若小蠻在這裏,一準兒會大驚失色,尖叫幾聲,然後,衝出去狂吐不止。
麵前這個女孩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寧然“哦”了一聲,麵不改色,照樣吃得極香。
田鼠?這對她來講,小意思罷了!
當年,為了爭得父皇的寵愛,小小年紀的她就學會騎射、打獵,父皇在宮中設有豹房,那裏關著的,多的是稀奇古怪的野獸,她甚至能馴服它們表演些滑稽動作,來討父皇的歡心。
“以前有個寡情大娘,總喜歡餓著我,餓極了,我就自己去找吃的,什麽都吃,能填飽肚子活下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