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堂兄妹
“娘娘——娘娘——”
亥時,如意宮內殿。
沲嵐雙膝跪於蒲墊,就著案幾沏茶,點湯七次,茶筅攪動,茶水之上漸浮白色湯花,茶香四溢,分外安神之際,卻見一個小太監匆促奔來,尖著嗓子一迭聲地喚“娘娘”。
“站住!何事驚慌?”沲嵐姑姑厲聲喝止了太監冒冒失失的舉動,出言詢問。
小太監慌忙跪於內殿籠垂的幔帳外側,不敢再往內室稍進半步,“咚”地磕了個響頭,吊著嗓子回稟:“娘娘,有人揭皇榜了!”
流蘇幔帳,將內殿隔出裏外兩間,幔帳之內,光焰幽燃,茶香嫋嫋,貴妃鎣娘側身躺於香榻,雙眸微眯,單手支額,享受著片刻的祥和安逸,卻被這冒失闖來的太監驚擾,她稍稍攏眉,流目看向坐在一側案幾的女兒寧然,突兀地問了一句:“幾天了?”
寧然回宮後,換一襲宮廷盛裝,蝴蝶衣袖翩翩,在父皇壽筵上稍一露麵,已然豔驚四座,今晚是好不容易偷得閑來,回如意宮陪伴母妃,偏還隨身帶了幾樣東西來,就著絹籠的燭光,坐於案幾,執筆添墨,聚精會神地在描畫著什麽。
聞得母妃詢問,她擱筆,接來沲嵐姑姑奉上的那盞香茗,淺啜一口,淡淡道:“七天。”
從皇榜張貼出去,到有人來揭皇榜,不多不少,整七天。
“看來對方還挺有耐心。”鎣娘唇邊泛了一絲耐人尋味的笑。
她本以為皇榜貼出的頭一天,就會有人按捺不住、急躥出來,想不到,她竟足足等了七天!
“既來了,本宮倒想見一見。”
一聽娘娘這話,沲嵐頓時會意,起身上前,一掀幔帳,來到太監麵前,吩咐:“還愣著做什麽?來者是客,隨我迎客去!”
“姑、姑姑……”太監跪地不起,支支吾吾道:“此時去,怕是來不及了。”
“什麽?!”沲嵐臉色一變:娘娘這邊明明安排好了人手,一旦有人揭皇榜,城門守備急來通風報信,她們的人就會在半路攔截那人,悄悄將人帶到娘娘麵前,先行拷問!眼下這是……出了什麽狀況?
“稟姑姑,揭下皇榜的人,半個時辰前,已入了內皇城,還搭上了左大人的馬車,入宮城來了!眼下怕是、怕是……”趴跪在地上的小太監,誠惶誠恐地道:“怕是已被高公公引到聖上跟前去了。”
“這麽快?!”沲嵐怔住了:如意宮這邊才剛剛接到消息,這人怎麽就來了?
隔簾,聽奴才的稟報,幔帳內的母女二人互看一眼,心裏頭亮堂著:對方分明是有備而來!
“還搭上了左淳良的便車入的宮……”宰相大人在這件事上,倒是相當出力哪!鎣娘倒還沉得住氣,喚了聲:“沲嵐,差人往高公公處走一趟。”先打探打探:來的是個什麽人?
沲嵐心領神會,領著太監欠身告退,剛退到門邊,又聞門人通傳:祁尚宮來了!
祁尚宮倒是個機靈人,一有風吹草動,頭一個就來如意宮,與沲嵐姑姑打了個照麵後,她緊著麵色、匆匆入殿,跪在幔帳外輕呼一聲“娘娘”。
“尚宮不必多禮,快進來。”鎣娘眼睛一亮,急喚對方入內。
一掀幔帳,見公主也在,祁尚宮襝衽以禮,而後,步履匆促,走到貴妃娘娘麵前,壓低了嗓子與娘娘耳語一番。
“哦?竟有此事?!”鎣娘麵色變了一變,強自鎮定著道:“知道了,你先回去。”
已把話帶到的祁尚宮,匆忙欠身告退。
“阿寧……”
奉盞掌燈的奴婢們都在幔帳之外,內室再無旁人,鎣娘麵色凝重,從香榻上緩緩坐起,挪步走向寧然,忽來一問:“鄂親王之子,李戩,你對此人可有印象?”
“李戩?四年之前,年方十五的他,帶著幾個仆從離京,說是去尋訪名醫根治頑症……”
寧然漫不經心地答,目光仍落在案幾上,一幅地圖已在她筆端顯山露水,稍一擱筆,她又撿起推在旁邊的幾本折子,那是父皇前幾日憤而摔案的——諫官元臻上奏的折子,父皇命人拿去燒了,她卻截來細看,看折子上曆數朝廷用人的弊端,說匡宗用人隻憑喜好,不分忠奸,又說北方瘟疫與饑荒相伴,朝廷不該再連年打仗勞民傷財,而應該建賑災的義倉,發救濟糧,撥派醫官……
“這個元臻,倒真是個急公好義之人!”青年才俊,不可多得!寧然心中幾分欽佩。
“元臻?”
鎣娘走到她身邊,從她手中抽走那幾本折子,翻看了一下,就擱在火燭之上。
折子上冒了煙,引火而燃,砰然丟入盆中,漸漸化作灰燼。
看女兒眼中幾分惋惜,鎣娘微嗤一聲:“這人哪,腦子不活,一根筋!你就是悄悄派人給晏公捎信,及時保住了元臻性命,他可不一定領這個情!”
“舉手之勞罷了,何須他來領情。”
寧然看那火盆裏化成灰燼的折子,眼底雖映了幾簇火苗,麵色卻似古井無波,清冷一笑:“宰相大人也好,晏公也罷,總是忌憚女子弄權的!”
她掌了政令文告,那些臣子當麵恭敬以禮,暗中加以非議,她又豈能不知?
匡扶才德皆備的一位皇子,入主東宮,才是這些人急欲去做的事,她,倒成了擋在眾皇子與父皇之間的一塊絆腳石,著實礙了不少人的眼。
罷了,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如何看自己,哪怕這世間無一人懂她,她也不在乎……
“阿寧,莫說那元臻,此人若是一意孤行,你救得他一次,也救不得第二次!”
鎣娘挨著女兒身邊坐下,話鋒一轉,又問:“母妃問的是李戩,你對此人可有印象?”
“寧兒從未見過他!”
堂叔的嫡子,與她,應是堂兄妹的關係。寧然眸子一彎,笑出幾分慧黠:“莫不是此人揭了皇榜?”
“正是!”
母妃頷首應答,寧然頗感意外:既是李姓宗室,又是堂兄,怎麽著,也不該是他來揭皇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