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世間無二此般人
田豐這個人除了性格剛直以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極為固執。
哪怕劉備向他說教,他也依舊不依不饒。
到最後劉備自己也煩了,就對田豐說道:“元皓啊,你真認為此計能行?”
“明公!”
田豐打著包票道:“絕對可行。”
“那諸公之見呢?”
劉備很聰明地看向眾人,少數服從多數,如果大家都反對,那田豐應該也就無話可說了吧。
大家互相對視,沒有人站出來第一個說話。
其實劉備麾下不止陳暮沮授田豐荀彧這四個謀士,這四人僅僅隻是最出彩的而已。
其他還有華歆、王朗、簡雍、孫邵、氏儀、孫乾、左繼、劉謙等最早一批跟著他的文臣,如果再算上泰山學宮鄭玄那批學者就更多。
隻是這些人有的擅長內政,有的擅長民生,有的擅長教育,大家各司其職,分工不同,並不是說劉備身邊的謀臣就少。
曹操現在有四大謀士,劉備也有,隻是沮授和荀彧坐鎮中央,並不在前線,以至於現在隻有陳暮和田豐的能力比較高,其他人的水平就一般般。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眾人看不清楚局勢,自然不敢第一個隨便發言。畢竟不是人人都是郭嘉,能一眼預料到此計之後的結局。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條計策一旦實施,短時間內對袁紹軍事可能影響不大,但對冀州民生傷害卻是無法估量。
隻是對於劉備來說,或許他愛惜自己在冀州百姓人心中的名望,不願意去做傷害百姓的事情。
但對於麾下很多文臣武將來說,百姓死不死,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所以他們不出聲,並不是像劉備那樣愛惜百姓,僅僅隻是在於,他們不確定這條計策能不能像田豐說的那樣,對袁紹造成巨大打擊而已。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利益糾葛。青州海鹽出產,很多大家族大豪強大商賈參與其中,如同無數鯊魚在撕咬一塊大蛋糕。
陳暮很清楚讓老大哥獨吞利益是不現實的事情,食鹽是最賺錢的買賣之一,劉備要是想著占有整個市場,從開采到售出,整個渠道將會有無數絆子,哪怕在青州勉強能行,但出了青州,海鹽將寸步難行。
因此包括劉備麾下的很多文武大臣在這方麵都有利益分配,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層層下來,青州鹽賣到外地去,僅僅隻是比現在貴到天上的其它各地鹽稍稍便宜些,總體差不了多少。
若是封堵了冀州渠道,那麽青州海鹽將會失去一個巨大的市場。畢竟隨著漢末大動蕩,整個東漢人口現在應該也隻有三千多萬人,而冀州就占了五分之一,是最大的市場之一。
如此一來,跟那些利益集團有瓜葛的臣子自然不好在這方麵開口。如果站出來反對,以田豐那個剛正的性格,扯兩句扯到這方麵來,反而會鬧到很尷尬的地步。
大家都不開口,最後自然也就隻能陳暮打前鋒,苦笑一聲,站出來說道:“大哥,我反對此計。”
“陳子歸!”
田豐怒目而視,他之前對陳暮和盤托出,還想著他能支持自己,結果依舊是這個態度。
然而陳暮還是認真安撫說道:“元皓兄,稍安勿躁,聽我講來。”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說!”
田豐拂袖坐下。
這個計策他予以重望,怎麽能輕易罷休。
陳暮環視眾人一圈,緩緩開口說道:“諸公,元皓兄之計,確實是一個很厲害的計謀,但有三個缺點。”
“一,私鹽橫行,元皓兄的斷鹽之計是封鎖青州鹽流入冀州,想法是很好的,冀州唯一的近海渤海郡如今在大哥與伯圭兄手中,袁紹無法自己製鹽,隻能從其它地方購鹽。”
“然關中鹽、益州鹽、淮南鹽都過於遙遠,所以他隻能對流入冀州的青州鹽佯裝沒見選擇無視,說不準還暗中大肆低價收購,囤積起來,以做軍用。”
“若是此時我們依照元皓兄之策,斷掉青州鹽,邊境百姓,各地商賈、世家、豪強見有利可圖,有機可乘,必然會偷偷私運販賣。”
“如果不能將這些私鹽禁絕的話,那麽此計根本無法導致袁紹軍中內亂,反而會給予私鹽暴利,危害重大。”
“二,時間太長,袁紹不蠢,各地諸侯哪家倉庫不是存有大量糧草、油鹽,一旦計策實施,食鹽開始減少流入,對袁紹的軍隊影響不會太大,隻是會造成冀州民生大亂而已。”
“如果袁紹再聰明一些,派出兵馬進駐上黨,南下河東,不管是去關中高價買鹽,還是武力奪取關中鹽池,至少一兩年內他的軍隊不會崩潰。”
“而在這一兩年當中,青州禁鹽的策略除了隻會給冀州百姓生活造成危害以外,對袁紹的軍隊影響微乎其微。”
“三,損人不利己,青州產鹽出售天下各地,最終天下各地的金銀銅匯聚於青州,對於穩定青州物價,維護青州財政有巨大幫助,冀州是我們的收入主要來源,若是一斷,青州收入驟降。”
說到最後,他已經是嚴肅且認真起來,對著劉備拱手說道:“因而此計隻能算是一個長遠利益的計策,短時間內,受到損害的是我們自己以及冀州百姓,所以我反對。”
陳暮提出的三點當中,私鹽就不用多說。一旦某地缺鹽,私鹽販子們就會如同聞到血的鯊魚一樣,哪怕冒著被砍頭的危險,也要千裏迢迢運送食鹽。
而第二點也很明確,各路諸侯都會囤積糧草油鹽等軍用物資,縱觀漢末曆史,真正曾有過彈盡糧絕經曆的諸侯,也就隻有曹操劉備袁術。
這其中曹操和劉備是被呂布偷家導致,所有的物資都被呂布給搶走了。
而袁術則是純粹自己作死,非要稱帝弄得眾叛親離。
其他諸侯,哪怕治下百姓過得再慘,至少在保證軍隊供給上,還是沒有什麽問題。
更何況還是袁紹這種漢末頂尖大諸侯,倉庫存貯必然不計其數。
畢竟人每天攝入的食鹽量跟食物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隻要食鹽儲量足夠,不管老百姓死活的情況下,軍隊不可能亂。
所以正如陳暮所說的那樣,哪怕是搞定了私鹽問題,在短時間內,還是很難觸動袁紹的基本盤。
第三點就更不用講。
自己是賣鹽的,雖然已經接近於壟斷,不把鹽賣給你,看似你虧了,實際上自己也是半斤八兩,誰都沒占到便宜。
因此綜合上述,田豐的策略可能是不錯,屬於一個長遠計劃,但這卻不符合青州的利益。
不管是從民心、經濟、治理、軍事等方麵來說,都存在一定缺陷。
就好像股票一樣,某支股票你長遠看好,因為它的發展前景很廣闊,但在近期這支股票的內部混亂,利空頻頻,下跌趨勢大,哪怕未來前景再好,散戶和機構們也不會急於在此時進場被套牢。
所以策略是好策略,但就和曆史上田豐勸袁紹不要急於與曹操進行決戰,而采取騷擾疲敵之計一樣,需要的時間、官府、軍隊、將領以及地方的諸多支持。
簡單來說,實施這個計劃,不僅要一個頂尖微操大師來操盤,還得需要各路將領不是淳於瓊這種貨色,懂得隨機應變。
對於現在的劉備來說,還是很難達到這種層次。
聽到陳暮的話,田豐忍不住想反駁,然而陳暮可跟劉備隻會講以人為本的大道理不同,他是將這件事的利弊全都分析得幹幹淨淨,一時間,田豐居然找不到什麽理由來駁斥他。
一直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長呼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既然如此,那子歸難道有比這個計策更好的辦法來逼迫袁紹決戰不成?”
陳暮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田豐就轉頭看向劉備道:“明公,如今我們與袁紹相持,哪怕加上公孫伯圭,也隻能采取守勢。除非我們主動進攻,然則我們總兵力不過八萬,加上洛陽兵馬亦不過十四萬,絕沒有拿下袁紹的能力,因而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
如果隻算青州和洛陽那邊的總兵力,確實難以對袁紹進行主動進攻。
不要以為昆陽之戰、官渡之戰、淝水之戰這些戰役能打贏,就覺得人少打人多沒問題。
那都是偶然現象,袁紹要是沒有個二五仔許攸幫曹操將袁紹的糧倉位置點清楚,你看看曹操會是什麽下場?
所以如果放棄現在的地利,全軍出擊進攻冀州,大概率又會是一場葛亭大敗。
隻是這裏麵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田豐隻字不提公孫瓚。
這就是件值得玩味的事情了。
“伯圭呢?”
劉備皺起眉頭,如果加上公孫瓚的話,那總兵力和袁紹比,差距就不是很大了。
然而田豐卻道:“明公,公孫瓚不可信也!”
劉備大怒道:“田元皓,你這是在挑撥我與伯圭的兄弟之情!”
“明公!”
田豐苦口婆心道:“明公好好想想,如果擊敗袁紹之後,公孫伯圭該如何自處,到時候必然會與明公兵戎相見。”
劉備卻一甩袍道:“好了,我諒你不懂我與伯圭情誼,不知你罪,下次再敢胡言亂語,必軍法處置,今日會議就到此結束吧,我累了。”
“明公!”
田豐還想說點什麽。
然而劉備已經不給他機會,說完之後轉身就出去。
田豐急急追來,但早有侍衛將他擋住,不管他如何呐喊,劉備卻是頭也不回。
“唉,大事休矣!”
田豐去追劉備無果,回到廳內,錘胸頓足,無比氣惱。
等他拍了一會兒桌子,再抬起頭,忽然看到對麵居然還有幾個人沒有走。
正是陳暮閻忠徐榮。
三人都在笑吟吟地看著他,一時間讓田豐又羞又氣。
“元皓兄,你現在必然氣惱大哥吧。”
陳暮站起身,提著個酒壺過來,幫田豐倒了一杯酒。
田豐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自嘲道:“明公不納吾言,遲早必生患也!”
“元皓,這你就誤會大哥了。”
陳暮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好好勸慰道:“對於公孫瓚的事情,有些話他沒法說,你明白嗎?”
“難道明公還看不出來?公孫瓚同樣有南下略冀州之心。”
田豐指著北麵道:“他若是真的忠心於朝廷,怎麽可能會把持著渤海不放,什麽與明公瓜分冀州,我看袁紹覆滅之日,便是他公孫瓚臨陣倒戈之時!”
“元皓兄!”
陳暮左右看看,對徐榮使了個眼色,徐榮會意,走出門去,將大廳門關上,自己則站在門口守衛,不許任何人進來。
“難道子歸覺得吾之言不對嗎?”
田豐反問道。
陳暮坐下來,與田豐在一張席上,輕聲說道:“元皓兄之言,自然是對的。我們作為大哥麾下,自然是要以大哥的利益去考量問題。雖然現在談袁紹覆滅還早,但公孫瓚確實個很大的麻煩。”
聽到陳暮也支持他的話,田豐不解道:“既然如此,為何明公還如此相信公孫瓚。”
“因為大哥不能背棄道義啊。”
陳暮歎了口氣。
曆史上,呂布都那個鬼樣子了,劉備還接納他,結果導致呂布反叛,丟了徐州。
後來攜民渡江,但凡看過點史書的都知道,劉備在帶著襄陽百姓渡過漢江,由於百姓眾多,他用船隻來往很多趟才把百姓運過河。
所以實際上渡江是很成功的,並沒有失敗。
但正因為渡河耽誤了太多時間,導致渡河之後就被曹操追上,然後才有了兵敗於當陽,趙雲長阪坡七進七出的故事。
因此實際上如果劉備真想跑,完全可以不用管百姓,自己乘船渡江,遠比帶著十多萬百姓方便得多。
還有在路過襄陽的時候,諸葛亮讓他攻打劉琮,奪下荊州,他也沒有答應。
在關羽死後,舉國之力要報仇。
臨死之前將整個國家的權力都交給諸葛亮。
或許在道義上,劉備唯一虧欠的,估計也就劉璋了。
聽到陳暮的話,田豐都有些不敢置信,愕然道:“難道個人道義,要淩駕於國家大義之上?”
陳暮想起了曆史上二哥被害,大哥不顧一切的模樣,仍然隻能苦笑了一聲:“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