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君臣和睦
又過了幾日,劉備接見了普富盧以及另外幾名稍稍次於難樓和普富盧的烏桓大人。
大人這個稱呼對於漢人來說往往是稱呼長輩,但對於烏桓人來說,就是個官職,就如同漢人稱呼冀州牧荀彧為荀冀州,青州牧鍾繇為鍾青州是一個道理。
因此劉備稱呼難樓普富盧等人並不是在說他們是長輩,而是因為他們在烏桓部落里的職務就是烏桓大人,僅此而已。
只是雖然劉備久居幽州,提出了不少對烏桓部落看得見,摸得著的有利政策。但還是不出意料,凡事人口超過兩萬以上的大部落,根本不會同意這件事。
部落越大,就越有本錢。相比於隨時可能會覆滅的小部落來說,他們的生存危機感還沒有那麼嚴重,自然不想受制於人,成為大漢子民。
劉備也沒有做太多的期待,就把剩餘的事情交給荀彧,到了六月中旬的時候,大軍開始東進,過了漁陽,進入右北平境內。
此時此刻,遼西的肥如縣,公孫瓚就在此地駐紮。
他自從被袁紹趕出冀州以後,實力嚴重受損,已經沒能力再南下入侵冀州,因此暴怒之下,對背刺他的蹋頓、蘇仆延、烏延以及公孫度展開進攻。
只是四人實力不容小覷,因為這些年來蹋頓等人也得到了發展,屢次劫掠幽州漢人,又聯合遼西烏桓單于樓班,右北平烏桓單于能臣等,聯軍浩浩蕩蕩,總兵力超過了十萬。
雖然有徐榮在樂浪郡從南向北進攻牽制了公孫度大部分兵力,但公孫瓚的兵力不多,全靠著與他交好的烏桓鮮卑支持這才能夠佔據上風,所以頗為狼狽。
幾年征戰下來,面對實力強大的蹋頓烏桓以及盟友公孫度,公孫瓚一直沒有得到太大的進展,到目前為止,僅僅只是奪取了遼西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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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蹋頓部的單于庭位於遼西東部的柳城白狼山一帶,聚眾三十餘萬,騎兵數量也非常多,擁有相當可怕的實力。
最關鍵的是,馬鐙已經被烏桓人掌握,有了馬鐙的騎兵實力暴增。
因此公孫瓚北據盧龍塞,南鎮臨渝關,也就是後世的秦皇島山海關一帶,想要出兵柳城非常困難,光延綿數百里的燕山山脈,就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劉備在涿縣的時候,就給公孫瓚寫了很多封信,公孫瓚每天看著這些信,心裡頭很不是滋味。
一夜之間,曾經跟在自己身後的小老弟現在變成了皇帝,自己還得向他彎腰行禮,對於自尊心極強的公孫瓚來說,簡直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如果是小老弟落魄,來找他這個老大哥,公孫瓚性格剛烈且講義氣,絕對會大手一揮,能幫助就幫助。
可現在小老弟發達了,還站在了自己頭上,這讓公孫瓚五味雜陳。
因為公孫瓚這個人,其實是一個性情如火,但又做不到寬宏大量的人。簡單來說,就是講義氣歸講義氣,但心眼也小,有時候也見不得別人好,特別還是曾經自己的跟班。
指尖輕輕摩擦著手中的信,公孫瓚抬起頭,一臉憂容地對一旁田豫說道:「國讓,我是不是……」
田豫知道他想說什麼,嘆息了一聲道:「明公,玄德公與你是至交好友,即便是登基為帝之後,也從來沒有輕視過你與他的友誼,玄德公未負公,公又為何要負了玄德公呢?」
「這.……」
他的話頓時讓公孫瓚動容,閉上眼睛長嘆道:「是啊,玄德從未負過我,是我自己心裡過不去。他是我的至交好友,又是漢室後裔,登基為帝,理所應當,可我就是.……」
「明公。」
田豫又說道:「我之前一直在想,幽州雖亂,可只是小患,玄德公為何要執意親自來幽州呢?」
公孫瓚皺眉道:「你的意思是?」
田豫說道:「之前明公還以為玄德公是來討伐明公的,可那些信件里,情真意切,還言只要他在一日,明公就永鎮幽州,可見玄德公並無此意。若只是為了討伐蹋頓公孫度,派一大將即可,沒有必要勞師遠征。」
「嗯。」
公孫瓚點點頭,他之前聽說劉備親征幽州,還在想是不是自己沒有上書稱臣而惹惱了劉備。
但後來劉備多次給他寫信,講述了他思念自己的情誼,自然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幽州雖然亂,可畢竟偏遠,中原腹地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劉備完全沒有必要特意來一趟。
田豫繼續說道:「恐怕玄德公是特意為了解開明公的心結而來。」
「這樣嗎?」
公孫瓚坐在席上,陷入了沉思。
三日後,劉備大軍過了無終、俊靡、徐無等右北平縣城,進入遼西境,抵達了令支。
公孫瓚的大軍在令支有駐守軍隊,因為沒有公孫瓚的命令,他們也不敢放劉備大軍入城,不過雙方也並沒有產生衝突。
劉備命令大軍於城外五里處原地安營紮寨,自己則親自騎上的盧馬,僅僅帶了數十名隨從護衛,準備孤身前往五十裡外的肥如。
此時張遼高順鮮於輔張燕等將領得知消息,連忙趕來將他攔在了營寨門口處,想要勸住他。
「陛下。」
張遼拚死拉住的盧馬的韁繩,苦心勸說道:「大軍此時才剛剛準備安營紮寨,怎麼陛下就要棄大軍於不顧,獨自前往肥如了?」
「誰泄露的消息?」
劉備左右看看,十分生氣,這是他自己做的決定,只讓身邊侍從隨行,沒想到還是走漏了風聲。
一名年輕小將站出來道:「陛下,是我將消息告知給了張遼將軍。」
「陳到你!」
劉備一時氣惱,舉起鞭子想抽。
沒想到陳到也不躲,倔強地低著頭,繼續保持著拱手的姿勢,彷彿在告訴他自己沒錯!
見他這樣,劉備也不忍心抽下去了,把手放下。
陳到是豫州汝南人,汝南是孫堅的地盤,但當時盜匪多如牛毛,而潁川和洛陽十分安全,且朝廷還分配田土。
因此陳到的家人在六年前就遷移至了河南郡的新鄭縣安頓。
當時陳到才十五歲,跟著家人到了河南之後,每日田間勞作的同時,還會勤練武藝,鍛煉體魄。
直到今年年初,朝廷進行兵馬整頓,淘汰老弱,徵召新丁,二十一歲的陳到便應徵入伍。
由於武藝出色,且之前殺過盜匪,見過血,在戰場上毫不膽怯,因此很快被選為劉備近侍衛隊,深得劉備的喜愛。
可劉備萬萬沒想到是自認為最忠誠的陳到把消息走漏給了張遼!
張遼怕他真打,忙過來勸道:「陛下,叔至也是害怕陛下只帶數十護衛前行有危險,希望我派大軍跟隨,並無惡意。」
劉備借坡順驢下,冷哼道:「我與公孫伯圭多年至交,去他的城池裡又怎麼可能會有危險?」
「陛下,文遠將軍並不是說公孫將軍,而是指現在幽州的亂局。」
就在此時,之前是劉虞從事,後來協助鮮於輔在幽州說服閻柔柯比能等人參與倒袁的田疇站了出來。
他現在是劉備的謀士,被徵辟為參政博士,因此也是上來勸道:「如今蹋頓等人何嘗不知道陛下要北征?陛下雖是幽州人,可右北平應該來得少,人生地不熟,若是遇到敵人……」
「額……」
劉備一想也是,他是幽州人不假,但早年走南闖北,四處遊學的時候也只是去過河北一些地方,沒有來過右北平,因此對這裡還真不熟悉。
之前是找了一個當地人準備帶路去肥如,現在一想,如果遇到敵人的話,被打散了豈不是糟糕?
一時間劉備也為自己的衝動感到懊悔,想著不應該如此輕率。
田疇笑著道:「如果陛下執意前往,臣可以帶路。只是路途艱難,時常有烏丸人前來寇略,還是要有所準備才是。」
張遼馬上道:「臣請護送陛下。」
劉備想了想道:「文遠身負大軍重擔,還是留在軍中安穩眾心,我再帶一千精騎前去,除非遇到大股敵人,否則應當無礙。」
張遼還想再說什麼,一旁跟隨的荀攸拉住了他,搖搖頭。
眾人也知道劉備性格素來剛烈,認定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見他至少已經放棄只帶數十人前往,而是帶了一千精騎,且有本地人田疇帶路,應該無礙,便只好同意。
田疇自己就是無終縣人,歷史上他在得知曹操要出兵烏桓,立即給曹操出主意,讓曹軍輕裝簡行,兵出盧龍塞,穿過燕山山脈,直奔柳城。
盧龍塞就是喜峰口,著名戰役喜峰口之戰就發生在盧龍塞,此地可以說是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
而柳城就是後世的朝陽市,這個地方並不出名,很多人還以為是首都朝陽區,但實際上是遼寧西部的一個市,後世著名網紅朝陽冬泳怪鴿就是朝陽市人。
白狼山之戰,曹操派張遼出喜峰口,一路從燕山山脈東段的山路中直插過去,千里奔襲白狼山,陣斬蹋頓,順便屠了整個柳城。
整個計策看起來簡單,但實際上燕山山脈地形複雜,山路陡峭,如果不是當地人,很容易迷失在山林當中。
若不是田疇領路的話,曹軍別說直奔柳城,說不好就得被困在燕山山脈里。
因此可以說田疇是非常熟悉這裡的道路。
在田疇的領路下,劉備帶上了千餘騎兵,一路向著東北方向前進。
沿途果然崇山峻岭無數,道路艱難行走,明明令支離肥如只有五十多里路,也就是大概二十公里,但他們卻走了將近一個半時辰,速度只比步行快了一點點。
從午後晡時初,一直到日入三刻,又恰好是夏季,北方太陽高照,一行人走得汗流浹背,終於在太陽還未落山之前,到達了肥如城外。
令支城早就派人過來傳信,肥如城的人倒也知道劉備過來,公孫瓚麾下誰不知道自家將軍與劉備交好,遠遠地看到紋著金龍的「劉」姓旗幟飄蕩,連忙手忙腳亂地往城中跑,去給公孫瓚報信。
公孫瓚此時正在吃晚飯,聽到劉備過來,十分驚訝,扭頭對自己的夫人說道:「之前聽說玄德已經到了令支,見天色見晚,我還以為他要明天才過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夫人說道:「郎君與玄德公親如兄弟,他此番千里過來就是為了來見郎君,郎君可不能怠慢。」
「我知道了。」
公孫瓚放下碗筷,邊起身準備去穿正衣,同時對報信的人問道:「玄德帶了多少人馬?」
信使說道:「玄德公身後只跟了數百騎。」
公孫瓚就更加驚訝了,快速穿好衣服之後,就急匆匆走出府邸準備去迎接。
恰好此時劉備進城,在士兵的引領下來到了公孫瓚的府邸。
公孫瓚才剛打開門,就看到了街口劉備匆匆過來,二人在府邸門口相見,一時愣在原地,無語凝噎。
過了一會兒,還是劉備翻身下馬,快步走到門前,上去抓住公孫瓚的手淚然道:「伯圭。」
「玄德!」
在這一瞬間,往昔的不甘頃刻間煙消雲散,公孫瓚亦是潸然淚下,緊緊地抱住了劉備。
二人抱在一起痛哭,周圍軍士無一不動容。
其實公孫瓚和劉備之間本來就沒有仇怨,也沒有翻臉。
只不過公孫瓚性格問題,陡然聽到劉備稱帝,心裡那道坎過不去。
如今劉備千里過來,以堂堂皇帝之軀,連隨身護衛都不過千人就敢深入遼西尋他,再怎麼心中不忿,亦是早就到了九霄雲外。
田豫得知消息,匆匆趕來,見到此情此景,連忙上去道:「將軍,陛下親自前來探望,怎麼能讓陛下在門外呢?」
他的話頓時把公孫瓚驚醒過來,一時遲疑,猶豫片刻后,退後兩步,恭恭敬敬地拱手道:「陛……陛下。」
「伯圭!」
在這一瞬間,劉備也忽然好像理解了公孫瓚為什麼會疏遠他的原因。
當初陳暮在他登基之前,曾經說那是他最後一次叫他大哥,將來君臣尊卑有別,以後就不能兄弟相稱。
現在看來,又何嘗不是如此。
一瞬間,劉備面容嚴肅了起來,認真說道:「伯圭,你我自幼相識,乃是兒時玩伴,一時兄弟,便是一世兄弟,從今往後,我們之間,再不要如此生分。」
公孫瓚頓時覺得春風拂面,心情暢快了許多,十分感動道:「陛下雖然與臣兄弟情深,但陛下已經是天子,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逾越,臣心中知道陛下與我情深便足以,從此往後,臣願意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