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來城上一尺雪（下）
把如月送去王府後出來，天已大黑，再加上剛下過一場雪，愈發的寒冷。劉發主動提出要送我回去，我終是說不過他，隻好由著他。
寒風刺骨，即使身上披著鬥篷，也擋不住這風。劉發見狀，伸手要解我鬥篷上的扣子。我心中大驚，揚聲道：“殿下，本宮可是皇後，你若……若敢對我……我定會讓皇上把你……”
我話還沒說完，就見他脫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深藍色衣袍批到我身上，然後為我重披好鬥篷。我這才明白，原來他是怕我冷著。想起那一陣差點就錯怪了他，我心裏很是內疚：“對不起啊，剛剛是我太過於激動，你別在意。”
“不會。”他柔和的笑笑，隨即與我保持了一些距離。
“若是如月真能和膠東王成就一番美好姻緣，這裏麵還有殿下您的功勞呢！”我故作輕鬆的說道，想解除剛剛那一小點點的尷尬。
劉發笑道：“我能有什麽功勞，要是能把娘娘你平安送回宮，那才是我最大的功勞呢。”
我雖然知曉他是一番好意，但這深更半夜，真要是有人發現我和他兩個人在一起，定又要嚼勁舌根了。為了避免那些流言蜚語，我還是適當的說：“殿下的好意本宮心領了，隻是以後殿下要是見著本宮，就當做從來沒有遇見過本宮吧。”
“我與娘娘二人光明正大，娘娘擔心什麽呢？”
“畢竟人言可畏，吐沫是能淹死人的。”我直視著他，嚴肅道，“我們是沒有什麽，可是那些人，他們不一定這樣想。本宮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殿下，所以還請殿下在此，先答應本宮吧。”
良久，他終於緩緩點了頭：“本王答應娘娘便是了。”
我開朗一笑，與他並肩同走著。偶爾，我轉過頭，隻見他俊秀的臉龐已被凍得青紫，想到他的衣服還在我身上，心裏就不免有了那麽一點點感動……但是我不明白，他對我這樣好，真的隻是因為我是皇後，是他弟弟的妻子麽？應該不是的。若不是，他對我好，又會是因為什麽？有緣麽？
就在我們都沉默的時候，他又開了口：“娘娘，你知道麽？從小的時候，我就是個沒有人關心的孩子。”他自嘲的笑了笑，接著道，“因為我的母親身份過於低賤，所以我一出生，就是受盡了他們的白眼。我試圖努力過，發奮過，卻換不來父皇的一個微笑。我經常在想，為什麽上天注定了我的命運就是這麽悲慘的呢？也許，旁人都以為，做皇家的子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但是真正做了，你才會發現，這背後的辛酸，真的隻有自己才知道。”
“我和你何嚐不是一樣？”我目光看向遠方，長歎道，“別人都以為，做皇後好，做了皇後，就是這天下，最最高貴的女子了。也正是因為這樣，我的母親，不顧我的反對，硬生生的把我嫁給了一個我一點都不愛的男人。我知道，民間，宮裏，他們都說，皇上和皇後娘娘，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事實呢？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一場陰謀。金屋藏嬌，為什麽要藏？若是真愛，為什麽就不能光明正大一點呢？”
“原來皇後娘娘和我一樣，都是對著命運，抱有不滿之人啊。”他歎著，不再多言。
直到我的雙眸已變得模糊，我才發覺，自己原來落淚了。我哭，亦是為了這場大錯特錯的婚姻。想著還有長沙王在我身邊，我胡亂擦了擦淚水，道：“本宮有些失態，讓殿下見笑了。”
“既然是人，喜怒哀樂，自然是都有的。娘娘哭出來，心裏會好受的。”
我破涕一笑：“殿下一直憋在心裏的話，今日同本宮說出來，可否覺得舒暢了許多呢？”
他笑笑，點頭。
雪越下越大，我深知他在強忍著凍，開口勸道：“天又冷了，本宮很快就到了，殿下還是快些回去吧。若是著了涼。本宮心裏會不好受的。”
他依舊搖頭，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本王都送娘娘到這兒了，若不親眼看著娘娘平安回宮，本王也是不能安心的。”
“真是勞煩殿下了。”我低頭道。
“娘娘客氣了，本王不過就是送一送娘娘，何來勞煩不勞煩之說呢？”
我脫口問：“究竟是為什麽，殿下對本宮這般好？”
他斂目道：“許是本王覺得，與娘娘有緣吧。方才又聽了娘娘一番真心話，更是認定娘娘為本王的知己了。”
“知己？”我嘴邊劃起一個好看的弧線，“本宮和和殿下講講這些女兒家的煩心事，也算是本宮之福氣了。”
“好了，雪更大了，我們快些走吧。”
“嗯。”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我所居住的甘泉宮。劉發定定的站在原地，仰頭看著那三個大字，竟能輕笑出聲：“說實話，本王真心覺得，這條路，真是太近了。”
我隻一欠身：“今日多謝殿下送本宮，改日，本宮定要親自登門去謝。”
“謝就不必了。”他笑，“本王現在看到娘娘已經平安回了宮，就安心了。娘娘快回去睡吧，本王也就告辭了。”
他移過目光，轉身走去。
我忽然想起來什麽，快步跑上前，一麵脫下鬥篷，一麵道：“這麽冷的天，殿下怎麽也不記得像本宮要回自己的衣服呢？”把衣服交到他手裏之後，隻覺一切都變得輕鬆了許多，莞爾笑道，“殿下可別忘了，明早派人把我們送回來才是啊。”
他點點頭，直直看著我，久久不肯再別開目光。我略一蹙眉，倉促行了個禮，便轉過身去，踏著厚厚的積雪，朝甘泉宮大門走去。
聽不到身後有任何聲音傳來，我就知道，他始終在目送著我。
此刻，又一陣冷風吹過。身上突然少了件衣服，的確有些寒冷，但我的心卻是溫暖的。至少，這個下著雪的夜晚，讓我認識了這個不帶有欺騙的知己。
我深吸一口氣，徑直朝大門口走去。走到門口之際，我停了片刻，稍稍側過頭，卻始終沒有回頭看去。
暴風雪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