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父親,並不是擔心她。


  父親隻是擔心,自己在周家的地位,擔心,以後和繼母的相處。


  至於她,隻是落得個無恥的下場。


  這種認知讓她的心悲哀到了極點。


  是啊。中秋團聚的節日,父親也不願意回來。偶爾打一個電話,似乎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在S市還留下了這麽一個女兒。


  雖說,她很多事情都隱瞞著父親,卻是報喜不報憂。隻是,父親又何嚐詢問過,她最近過得如何?

  她失去了母親,母親娘家人都不想和她有太多交集,而父親也……


  如今,父親回來,卻是為了周家來質問她,來逼她放棄自己的感情。在他眼裏,她這個女兒,到底還能有什麽價值?

  她疲憊地垂下了眼。熱騰騰的麻魚粥已經端了上來,香甜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裏,熱氣升騰,卻沒有人有胃口去享用。


  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淚水奪眶而出。


  看著女兒淚流滿臉,父親終於放軟了口氣:“趁一切來得及。沒事的,要不,你辭了工作,跟爸爸去Z市。”


  她搖了搖頭。去到那裏,不是惹來另一番的嫌棄又是什麽?更何況,辭去了謀生的工作,她來Z市去依附自己的父親嗎?


  她真做不到。


  父親動怒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非得要等當麵見到人家結婚你才能死心嗎?!人家對你不過玩玩而已,你還以為是什麽!”


  她咬緊了下唇,淚水滂沱,卻仍倔強地不發一言。


  “那好!”父親咬牙道,“他外婆讓他今晚帶女朋友去買結婚用的首飾,你不信,我今晚就帶你去看看!讓你死了這條心!”


  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她默默地掏出出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鈴聲是她最喜歡的《暖暖》:

  “都可以是真的


  你說的我都會相信

  因為我完全信任你

  細膩的喜歡


  毛毯般的厚重感


  曬過太陽熟悉的安全感

  分享熱湯

  我們兩支湯匙一個碗

  左心房暖暖的好飽滿……”


  疼痛的滋味襲遍了全身。


  她咬牙,盯著屏幕上跳動著的那個“初”,愣是不接聽。


  一首歌沒有唱完一段,電話已經掛斷。


  “叮!”隨後,一條簡訊傳了過來:

  “還沒下班嗎?餓壞了吧?這兩天我有點事,不會過去你那邊了。有空我就會聯絡你的。”


  她垂首,淚水大顆大顆地掉落在手機屏幕上。


  他說過,什麽地方都能帶她一塊去,生死相隨。


  原來,她從未到過的地方,也一輩子都到達不了的地方,是他的心……


  慕初合上了手機,電話沒有接聽,簡訊也沒有回複,他的心隱隱有點擔憂。


  雅淑的父親是不是已經來了?她忙著和父親聚會?還是……她已經被說服,放棄了自己?

  他心緒不寧地走進了辦公區,一個男人在醫護站門口站著,見他過來,露出了笑意:“楊醫生。”


  他收起了情緒,朝對方點頭:“您好。找我?”


  男人歉意地說道:“我兒子不允許我孫女轉院呢。哎,死活就是不聽我的,管不住啊,兒大兒世界了!”


  慕初有些奇怪,但仍微笑道:“您不必太執著。手足口病很多醫院都能治好的,不用一定來來這裏讓我治的,這種小事,別影響到了家裏人的感情。再說了,孩子來回折騰也不好的,互相體諒一下吧。”


  男人誠懇道:“楊醫生笑話了,我也是姓楊的……”


  慕初意外了一下:“哈哈,楊姓很常見啊。本家啊,楊先生。”


  “說實話,上回聽了你的建議,我就到這醫院來檢查、治療了,真的感覺踏實了很多。楊醫生這麽好人,家裏的關係一定非常融洽,不像我一樣,我住院,我兒子也不願意來看我。”男人的表情黯淡了下來。


  慕初坐了下來,給男人遞上了一杯水:“楊先生,請放寬心養病吧。身子不舒坦,肯定希望家裏人能陪伴左右的。”他說著,聲音也低了下去,“不瞞您說,我的家人也正生著病,我也會盡量隨她的意。”他眼神也黯了下去。


  外婆的身體這樣,作為一個醫生,他很清楚,老人也熬不了太久,剩下的時間,他真的很希望,這個一直照顧自己長大的長輩能夠開心地度過,哪怕,隻是在謊言編製出的世界裏麵快樂著,他也願意去成全老人小小的心願。


  隻是,這段時間,必然要委屈了雅淑。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聽進去自己的解釋。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能不能經受住這樣的考驗,他也心裏沒底。


  不過,他還是揚起了笑意:“沒關係的。楊先生,您多和家裏人溝通吧。相信,血緣是切不斷的,終有一天,您的兒子會理解您,會來到您的身邊照顧的,都是親人,怎麽能不希望對方好?”


  是的,就是這樣。


  哥哥和外婆,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他們難道真的會讓他一輩子鬱鬱寡歡地和一個不愛的女人廝守終身?


  他會努力讓他們知道,隻有和雅淑在一起,他的一輩子才有可能是快樂的。


  終有一天,雅淑的單純善良、他對雅淑的執著,會打動他們的心的。


  他會得到雅淑,也會得到親人的祝福的。


  一定會!


  男人也露出了笑意:“真的嗎?到時要多承楊醫生吉言了。也希望楊醫生的親人身體趕緊恢複過來。”他把慕初遞過來的溫水慢慢地喝完,極其珍惜地一滴不剩,才慢慢駐著拐杖站了起來,“我就不打擾你了,累了吧?休息一下。”


  慕初也站了起身:“好的,楊先生,我最近會比較忙,不過也在醫院裏,如果有什麽問題,來這裏找我吧。”他的笑容真誠,男人也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謝謝。楊醫生,你真的讓人感覺溫暖。”


  “不客氣。”慕初把他送了出去,回到位置上時,才發現,男人隨手把剛才喝完水的一次性杯子也帶走了。


  環保嗎?他奇怪了一下。不過轉念一想,男人那麽小心翼翼,那麽彬彬有禮,想必是怕給人增加麻煩,把杯子也一並帶走了吧。


  拐過轉角,守候在旁的蘇曦已經迎了上來,把楊韶言攙扶著了:“老爺,回病房?”


  韶言點了點頭,手裏還拿著一個一次性杯子。


  蘇曦伸過了手:“我替老爺扔掉?”


  “不。”男人珍而重之地撫摸著杯子,“這是我兒子給的。我要把它好好保存起來。”


  蘇曦的眼神閃了一下:“老爺……”


  男人慢慢地走進了專用電梯裏,蘇曦按下了按鍵:“醫生說老爺您的病需要靜養,不開心的事,不要多想了。”她真摯地說道。


  “小曦啊。”男人歎了口氣,“人老了,也快死了。想的東西,真的會不一樣的。”


  他低頭撫摸著杯子:“花了大半輩子,打下了半壁江山,到頭來,給誰呢?”


  蘇曦表情有點戚然:“老爺,不是……還有……”


  “還有外房剩下的那些不成材的兄弟?”他自嘲道,“還是,有小芙蝶?”


  他苦澀地笑了起來,“我曾經想過,隻有一個繼承人就好。”他隨著電梯門打開走了出去,“可惜,你也看到了,這丫頭,連家都呆不住。她才五歲,就這樣跑了出去,一去悠悠。”


  蘇曦歎了口氣:“可是,老爺,您的身子這樣了,不如,讓小姐回來吧?”


  “她那麽恨我……”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天天想找媽媽,她相信了我跟她說的那樣一個媽媽,她甚至覺得是我趕走了她的媽媽,她還在外麵找了這麽一個媽媽,人家照顧她,也照顧得很好……”


  蘇曦皺眉忍住,等他說到這,才提出了異議:“真的好嗎?那小姐怎麽會一再遇到意外?老爺,如果不把小姐帶回身邊好好保護著,靠那個迷迷糊糊的女人,怎麽能保護好小姐?”


  “我想試試。”男人忽然說道,“我……我希望能得到阿初兄弟倆的原諒。”


  留下小芙蝶,就是為了阿初。


  會不會,有一天,他會原諒自己當初對他們母子的背叛?


  他有那麽溫暖的笑容,對一個陌生人,他都能有那樣的善意,更何況,是對著自己那日子已經所剩不多的父親?


  他自己說的,“終有一天,您的兒子會理解您,會來到您的身邊照顧的,都是親人,怎麽能不希望對方好?”


  這話,讓他真的生出了一絲隱隱的期待。


  比起冷酷異常而且年紀稍大一點的慕次,慕初會更容易能接納自己的。


  更何況,他有小芙蝶。


  更甚者,他有,和雅淑!!

  他在對著落地窗的藤製椅上坐了下來,蘇曦遞過來一杯淡茶水。


  他接過,抿了一口:“等我慢慢跟他表明身份吧。”他要把他這半輩子拚搏打下來的全副身家,交到他兒子手裏。如果,慕初能夠接納他,並且幫他軟化慕次的態度,那是最理想的,如果不然,他可能得用一些他自己都不想用的手段了……


  小芙蝶扒著碗裏的飯,對麵的男人臉色沉得跟她今天塗顏色遊戲裏麵的黑色水筆墨汁一樣了。她小小地吐槽著,可是媽咪也不發一言,害她也不敢再說半句話。


  和爸爸瞪著雅淑:“不是說好把孩子送走嗎?她怎麽還在?”


  雅淑麵無表情地給小芙蝶夾了一筷子魚肉,也不看向父親:“爸,在孩子麵前不要說這些。”


  他悻悻然地咬著口中的蘿卜,心裏感慨萬分。本來在自己身邊一直很乖巧的女兒,現在也有了自己的主張。


  她瞞著自己交了男朋友,瞞著自己收留下了這個孩子,瞞著自己搬出來住。


  這屋子簡陋,空間狹小,可是,鞋櫃裏卻備著男人的拖鞋。


  洗手間裏,擺著三副洗漱用具,其中一份小小的,肯定是這個小屁孩的,另外兩份同款不同顏色,明顯是屬於兩個大人的。


  房間裏擺著兩張床,一大一小,中間隔著一條布簾。


  如果隻有雅淑和那孩子一塊住,怎麽需要分床?怎麽需要布簾?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可憐的女兒……楊家那個小子,騙得她好苦!偏偏,她還這麽執迷不悟!!

  “吃完飯,你跟我出去一趟。”他放下筷子道。


  雅淑的筷子停頓在半空,半響,她才應道:“好。”


  既然,自己的父親那麽想看見,她的傷口被狠狠撕裂那一刻的情景,那就讓他去觀賞吧。


  鮮血淋漓的那一幕,她是不會給任何想看她笑話的人看見的!!


  “小姨,你真不用跟來了。”慕初一陣頭痛,“這種小事,我可以自己處理。”


  周曉若怡然自得地打開了車門,在後座坐了下來:“什麽是小事?你外婆就是信不過,怕你們年輕人亂買一氣,才要我來幫忙的。”


  看著慕初鑽進車子裏,沒精打彩地係上安全帶,她笑著推了他一把:“什麽啊。我也不想當你們小兩口的電燈泡的,你不用拉長了臉的。如果不是我之前剛結婚張羅過,也不會讓我來給你們幫忙掌眼的。”


  紫依也坐進車子裏,笑語嫣然的:“麻煩小姨了。有您幫忙,肯定能快點買完,弄完就能回去了。我今晚得早點休息,明天替外婆手術的呢。”


  紫依的貼心讓曉若喜笑顏開:“我也這樣說,走了好些日子了,難得回來,你外婆又住著院,我陪你們去一趟,完了阿初你還得送我過來醫院,我要陪著你外婆。明天手術,她心裏怕著呢。”


  慕初默默發動了車子,開往曉若所說的她常去的珠寶店。


  身旁副駕上的紫依不時回頭和曉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慕初的心緒卻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他今天偷空打了好幾個電話給雅淑,她都沒有接聽,發的簡訊也沒有回複。


  她是不是生自己的氣了?


  他真想在自己身上插上一雙翅膀,飛到雅淑身邊。偏偏那麽多的事情,讓他一刻分不開身,現在還要載著紫依來買所謂的結婚戒指,真是憋屈。


  曉若拍著他肩膀:“想什麽呢!傻蛋,都開過頭了。”


  慕初才猛地刹住了車。曉若笑了起來:“這傻小子,快結婚了,都樂昏頭了。”


  紫依笑得意味深長:“可能是吧?”昏是昏,樂不樂,就難說了。


  幾個人相攜走進了珠寶店。曉若落在了後麵,她眼睛盯在櫥窗裏麵的那些閃閃發光的首飾上麵,移都移不開,絲毫不察身前兩個年輕人已經走出了好遠。


  紫依靠近了慕初,低聲說道:“要不,我借口說什麽都不喜歡,讓你小姨打道回府?”


  慕初搖了搖頭,心裏有點感動:“很抱歉啊,讓你來演這場戲。”如果原本說,是為了紫依的父親和她自己的聲譽,她才央求自己暫時隱瞞退婚的事,那現在,紫依就是為了他外婆的身體才勉強撐著跟他演戲的。甚至,她還要為他外婆主刀這場手術。


  “沒事,你放心挑,我買下來就是了。”


  “那……”紫依猶豫了一下,“呃,你挑?將來我退回給你的時候,你好送給別人。”


  慕初內心一陣愧疚:“你不用顧慮什麽,以後再說吧。”


  說話間,曉若已經喚著紫依,朝她直揮手:“快來快來!這邊這些很漂亮啊!”


  慕初朝她點了點頭,她便向著曉若方向走去。


  櫃台展示的,清一色都是鑽戒。


  紫依的眼光一下被吸引住了。她的眼前全被鑽石釋放出來的光輝給照得睜不開了。


  “好漂亮。”她不由讚歎道。


  “挑一個?”曉若熱情地替她指點著,“我看這幾個都不錯啊。”


  紫依也坐了下來,導購小姐趕緊迎了上來,熱情地推介了起來。


  慕初坐在她們身邊,意興闌珊地看著,眼神和心緒卻不知道飄到了哪裏。


  “阿初,看看,這個怎樣?”紫依挑了一個,套在指上,對著燈光四處看著。


  “嗯。不錯。”他點頭,“喜歡?買吧。”


  曉若拉了紫依一下:“先別太快做決定,再挑多幾個,比較看看。”


  白金的底座,奪目晶瑩的鑽石,直把人的眼給看花了。慕初撇過了眼,卻在一旁展示的櫥窗裏發現另外一枚戒指。


  他打量了一會,忍不住站了起來,踱過去仔細地看著。


  “先生喜歡這枚?”另外一個導購小姐甜笑著招呼他。


  “挺特別的。”他點頭。對方已經手腳麻利地把那枚戒指放到了櫃台上。


  “先生,請隨便看。”


  他拿起了戒指,白金的指環,玫瑰花瓣造型的底座,上端鑲嵌著一顆並不太亮眼的玫瑰紅彩色寶石。雖然看起來,並不像鑽石那般奪目,又跟一般的有色寶石不同,它的棱角特別冷豔,在燈光下,那玫瑰般的色彩淡淡的,接近於紫色了,甚至,讓他有一種淡淡幽香的感覺。


  他舉高了戒指,彩石通透得沒有一絲雜質,和滿店閃爍奪人的鑽石不同,它美得幽雅,又特別得讓他移不開眼睛。


  曉若遠遠地看了一眼,嗤笑了一聲:“這個不值錢啦。不過是紅寶石罷了。”


  紫依勉強笑了一下,笑容不太自然:“不過,紅寶石能紅得那麽淡紫,確實也很罕有。”


  不過,她不喜歡。


  鑽石那麽奪目,那顆紅寶石顯然光彩沒有那麽耀眼,看起來檔次就低了好多!


  她們這邊的導購小姐踮起腳尖看了一下,馬上搖頭了:“你們可就錯了。小姐,那不是紅寶石。”


  “那是什麽?人造的?”曉若撇了撇嘴。


  “不是。這是彩鑽。”導購小姐仍保持著禮貌的微笑,“這位先生的眼光其實是很特別,很與眾不同的。彩鑽很少有人認識,但是價格比一般的白鑽要貴多了。比如這位先生手裏的這枚,是我們店裏唯一的一枚彩鑽。而且,它的價格相當於小姐您手中那枚的兩倍。”


  看著紫依睜大了眼睛,她繼續說道:“而且,它很容易被人誤認為是紅寶石,以為是廉價貨,所以很多小姐太太不願意買它。但如果像剛才那位先生看的那樣,一定能看出它的特別吧?”


  慕初微笑了一下:“有心去欣賞,就會知道,那不是一顆普通的紅寶石,不過,不管別人怎麽認為,它還是最高貴的那顆彩鑽。”


  導購小姐笑了:“而且,在彩鑽中,粉鑽的價格是最昂貴的,因為非常少見喔。”


  紫依癟了癟嘴。


  導購小姐看著慕初的表情:“先生,買嗎?”


  她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麽識貨,一眼就相中了這枚最貴的戒指,居然曾經有人還問過她,這是不是一顆粉晶呢!


  慕初搖了搖頭,把戒指放回了首飾盒裏:“有機會,我就來買走它。”


  它適合那個默默芳華的女子,適合他唯一的那個女人。


  紫依凝望著他的表情,握緊了手中的鑽戒。


  “我就要這枚。”她把手心一攤,露出那枚已經握得微熱的戒指。


  “行。”他毫不猶豫地刷卡付款。


  她把戒指,套到了自己的無名指上。


  尺寸剛剛好。


  她嘴角露出了一絲冷冷的笑意。


  戒指,是她的,她不會褪下來還給任何人。


  男人,也是她的,哪怕毀了他,她也不會將他拱手讓人!!


  雅淑手裏牽著小芙蝶,身邊站著自己的父親。隔著一條馬路,對麵珠寶店的燈火通明,即使馬路上燈光閃爍,仍蓋不過那寶石的光輝閃爍。


  珠寶店的客人不多。


  透過透明櫥窗,她看見了,紫依挽著他的手,撐著下巴挑著櫃台上的珠寶,旁邊是她的繼母。


  紫依似乎是挑中了心水的,拿在手上給他看,他就把戒指套到她的無名指上去了。


  帥哥,美女,鑽戒。


  她耳邊似乎響起了婚姻進行曲的前奏了。


  紫依甜甜地笑著,他卻踱到另一邊,替她挑了另外一枚戒指。


  似乎紫依不滿意,他又把戒指還給了櫃台小姐。最後,她看著他拿出了錢包,付了帳,紫依歡天喜地地把戒指戴上了,挽住他的手,走出了門口。


  一幕幕,就像電影一般,在她麵前放映著。


  她眼睜睜地看著,紫依鑽進他車子的副駕座,關上了車門,卻始終邁不動步子,上去問他一句:你說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她應該問,你對我說,到底有沒有過真話?


  明明昨晚還說的,要把房子換成兩個人的名字。


  明明在激情過後,摟著她,在計劃著以後他們該要一個除了小芙蝶之外的孩子的。


  言猶在耳,轉眼,他已經攬住別的女人,挑選著他們的結婚戒指。


  原來男人,身與心,真的是可以分開的。


  他給她的,是身,還是心?還是都沒有?

  和爸爸端詳著她的表情,偏偏她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欠奉,他咳了一下才說道:“爸爸沒有騙你吧?算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少嗎?滿大街都是!爸爸幾個老朋友都給我說了不少男的條件不錯,我會在這邊留幾天,你看抽下時間去見見吧。”


  雅淑垂下了頭:“再說吧。爸,你今晚去哪落腳?”


  “我住在外麵。”他疲憊地揉了揉臉,“我還得去醫院看看曉若的媽媽,她明天動手術了。我先走了,你和孩子能自己回去吧?”


  “能。”雅淑點頭,讓孩子跟他告別,轉身走向了最近的公車站。


  “媽咪,為什麽不讓舅舅剛才載我們一程?”小芙蝶仰起了小臉。


  “那不是你舅舅。”雅淑腳步不停,抱起孩子,走上了公車,投了幣。


  “怎麽不是?”孩子不理解。


  “真不是。你看錯了。”她努力露出笑臉,“舅舅答應做你爹地的,怎麽會……陪別的女人去逛珠寶店?”她笑容裏卻帶著淚光,閃爍得讓人心碎。


  孩子似懂非懂的。


  她撫過孩子滑嫩的臉蛋,愛憐地把孩子抱到膝蓋上:“冷不冷?”她解開自己的外套,把孩子擁進懷抱裏,溫暖著她。


  孩子把臉靠在她懷裏:“有媽咪,就不冷。媽咪帶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小芙蝶忽然覺得脖子一涼,濕濕的。她想動動身子,雅淑卻把她攬得更緊了。


  “謝謝你,還在我身邊。”她嘴角笑意淺淺,眼底的淚水卻大顆地掉落了下來,落入她的外套上,遁入衣物裏,消失不見。


  就讓她再騙自己多一次吧。


  就讓夢裏那個會愛她,會為她而瘋狂的楊慕初,就留在那裏吧。


  她愛他,與他是無關的。


  哪怕他不肯做選擇,她也會替他去做!

  她說過,她和雅淑,有些事情,絕對不會去做,有些界限,絕對不會去跨越。


  既然這樣,那就一切付諸一炬吧!


  所有的蜜語甜言,所有的恩愛往事,所有對未來的奢望,都忘了吧!


  還好,她還有孩子……


  手機再度響了起來。


  這次,她拿起來,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掛斷鍵。


  手機再度鍥而不舍地響了起來。


  她咬牙,按下了關機鍵。


  不爭氣的淚水又要掉下來,她用手背抹去。


  哭什麽!是第一次被男人用這樣的方式甩掉嗎?!

  不是早該習慣了嗎?隻是,第一次,心痛成這樣……


  撥打了一次,又一次。


  慕初自虐般地一再撥打著那個熟悉的號碼,在耳邊重複地響著:“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現在已關機……”


  他的心,沉到了穀底。


  雅淑不可能無緣無故不接聽他電話的,她一定是……


  千頭萬緒的事堵在他心裏讓他煩躁得想撞牆。


  身後的門被推開了,慕次探了出來:“10點了,是不是連水都不能喝?”


  慕初本來靠在牆上,聞言趕緊直起了身子:“當然,連水都不能喝。明天一大早就會有人過來量血壓什麽的了。”他剛想進病房,身後響起了驚喜的呼喚聲:

  “楊醫生,你在這啊?”


  他轉頭,卻看見了楊韶言,他露出一個笑容,雖然帶著些疲憊但仍舊溫暖:“楊先生,這麽晚了還出來散步啊?”


  韶言微笑著點頭,手柱著拐杖:“橫豎一個人,在病房裏坐著寂寞,就出來走走了。”


  聽見了聲音,慕次也不由探出了頭來看,對方的眉眼給他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他打量著對方,努力想在腦海裏搜索對於對方的印象:“這位是?”


  慕初簡單地介紹道:“這位是楊先生,我們是在醫院裏認識。這是我哥哥,楊慕次。”


  楊韶言恍然大悟的:“原來是楊醫生的哥哥啊,怪不得看起來跟你那麽像呢。”


  慕初笑了:“不太熟悉我們的人,甚至會分不清我們誰是誰呢。”他看向了哥哥,“記得嗎,我們小時候還會換上對方的衣服,然後扮成對方去捉弄小夥伴呢。”


  慕次看著楊韶言,對方因為慕初這番話也陷入了想象,臉上漾起了淡淡的開心笑意:“有沒有這樣去騙騙自己的爸媽呢?”


  慕初也陷入了往事的回憶裏:“當然有了,媽媽一下就能認出我來,不過爸爸就……”


  “如果有他多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再認錯的。”他低聲說道。


  慕次已經沉聲問道:“先生也姓楊?”


  “呃,是。”楊韶言意外了一下。


  “不知道怎麽稱呼呢?”他追問道,“我覺得,楊先生,很像我一位故人……”


  “阿初,阿次……”


  身後病房的門被打開來,曉若的臉探了出來:“兩兄弟在外麵聊什麽聊得那麽開心呢?去買點補氣的羚羊角吧,明天好給外婆喝。”


  慕初點頭:“我去。”


  “等一等!”曉若盯著眼前的男人,對方也正打量著她。“你來幹什麽?”


  慕初奇怪地回頭看著曉若:“小姨?”


  “我問,你來幹什麽?!滾,這裏不歡迎你!”


  “若,誰呢?”病房裏周母聽見了曉若放大的聲音,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你這樣大呼小叫的,其他人還要睡覺的呢。”


  “我怕人家做惡事太多,現在耳聾了,非得要我喊大聲他才能知道我要他滾蛋嘛!”曉若堵住門口,“阿初,你等會才去,讓這個人先滾!”


  慕初奇怪地打量著男人:“小姨,你幹什麽啊?這是我醫院裏麵的病人啊。”


  “病人?”曉若雙手交叉在胸前,哼哼冷笑著,“你是生瘡還是生毒瘤?喔,不,你一定是得了癌症了,快死了吧?趕緊回家抱著你的錢,你的嬌妻等死吧,來什麽醫院?死了有人給你收屍嗎?誰給你磕頭?不如花點時間雇一個咯。當孝子啊。”她的話極其惡毒,聽得兩兄弟眉頭都是一皺。


  “你是誰?”慕次緊盯著對方問道。


  “我是楊韶言。”男人歎了口氣,“曉若……”


  慕初還想問,楊韶言就怎麽了,慕次臉色大變,他一把扯過了一旁的慕初,力氣之大,差點把他甩到牆上去。


  “曉若,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男人無奈地說道。


  身後老人已經扶著牆走了出來,看見了男人,她幹枯的手指頓時握成了拳:“混蛋!你居然敢來?!”老人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了,加上出血、嘔吐,還腹部抽了水,走路都腳步虛浮,見到男人,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隨手從旁邊衛生間裏拿起一個漱口杯,就扔了出去,“滾蛋!我就算死了,也不用你來虛情假意!”


  曉若也不攔著:“媽,您想錯了。他和我們周家哪有什麽關係?他才不是來看您的,他是病得快死了,來醫院這裏苟延殘喘。”


  男人默默地忍受著,即使被漱口杯狠狠砸中了額角,他也不閃躲。聽到曉若的話,他才歎息道:“我不敢來見您,我知道您絕對原諒不了我,我也不知道是您生病了……”


  “你是誰?”慕初猜出了大概,他眼睛一眯,盯著男人的唇,想從他口中聽到最終的答案。


  “阿初,我是你爸爸。”男人終於說道。


  “我沒有爸爸。我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慕初的臉色冷若冰霜,男人的心裏疼極了,他繼續說道,“請你離開。楊先生。”


  “何必對他那麽客氣!”慕次比慕初大了兩歲,對於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兩歲,足夠他看到更多,聽到更多,被大人灌輸更多,似懂非懂更多,記得也更多!“阿初,進去!”


  韶言拉住了慕初的手:“阿初,你說過的,如果真的是家裏人,最終也會用心去體諒的,血緣關係是割不斷的!”


  慕初甩開了他的手:“問題是,在你當年拋棄我們的時候,你自己已經親手割斷了我們之間的血緣了!”


  年幼的拋棄,少年時期的喪母,20年的不聞不問!


  這就是他所謂的血緣和親情?


  多年寄人籬下,少年時期自暴自棄,他們母子三人在多長一段時間過得生活如此窘迫,在那些時候,他有跟自己提過親情二字嗎?!

  慕次冷冷地出手了,他格開了男人,把慕初推到了病房裏:“請你離開。這是公眾地方,我不想鬧事!”


  男人眼底全是悲傷:“我……我可能真的活不了太久了,我沒有別的祈求,我隻是……希望得到兩個孩子的原諒。年輕的我,做錯了太多,我不應該因為夫妻的問題影響到我對兩個兒子的照顧,我……”


  一支拐杖從門裏伸了出來,狠狠地砸在他的腿上。老人竟然不顧幾個人的勸阻,拚命地推開眾人,擠了出來,手裏還拿著她的拐杖。


  “外婆。”慕次攔住了她,她震怒地推開了他:


  “不行。你走開,我一定要教訓這個混蛋!沒心沒肺的混蛋!”


  韶言也不走開,任由老人的拐杖沒頭沒腦地打在自己身上,發出陣陣悶響聲。


  “你現在就想來認回兩個孩子了?他們沒爹沒娘的時候,你在哪裏?!”老人重重地打著,打到自己的手都被震得發痛了。“曉梅去世的時候,他們還在讀初中!你知不知道!窮的時候,每天三頓,曉梅就煮一鍋白粥,她起早摸黑出去賣水果,孩子放學回到家裏,就是溫了白粥,吃著媽媽醃的醬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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