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祭天路陷鬼門關
赤組人馬動作很快,天還沒黑,已經將望舒院的守衛撤換一新。
原有侍衛丫鬟一概發放銀兩遣散出府,對外隻說怡德郡主染疾皆與望舒院內侍者有關,找了這個借口對院內一幹人等全部換血。
除了冷離、小石頭和如意,再無一張熟麵孔。
落日的餘暉下,百裏曉信步走在拂曉湖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橙色水麵,神色複雜地笑了笑,對身後的冷離道:“冷離,郡主那裏可安排好人手了?”
“赤炎親自帶人看守。郡主就安放在這繡樓之上,請殿下放心。”冷離奉上來一包東西,“殿下,這是飄然郡主陪嫁之物,請您過目。”
百裏曉以為隻是那些平常玉石珠寶,看也沒看道:“好生收著,等到郡主入土為安再一同葬了便是。”
冷離有些遲疑:“……這煙霧彈、迷魂散、傷藥、弩箭恐怕是宗姬之物。”
百裏曉一聽,忙扭過頭來,臉上滿是驚訝:“飄飄的東西?”他撿起煙霧彈和弩箭看了又看,細細撫摸著,心內感到一絲安慰,“人常說,睹物思人。她現在不在我身邊,留著這些東西在我身邊也算聊以慰藉。”
“這弩箭做工精巧,殺傷力強,實屬難得,不過可惜,隻有一枝箭頭了。殿下隨身帶著防身最好不過。”
百裏曉將弩箭攏在袖中,緊皺的眉頭稍稍放鬆:“師兄言之有理。大王子虎視眈眈,用心險惡……”說道這裏,他忽然釋然一笑,“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對了,鸞梟可回來了?”
冷離神色有一絲不安:“還未返回。也許,那靜幽穀相去甚遠,還需時間。請殿下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百裏曉低聲念著,臉上現出一絲落寞與痛苦,“冷離,你說飄飄她……不會出事吧?”
“宗姬心地澄明,吉人自有天相。”
百裏曉失魂落魄地苦笑一聲:“但願如此。這幾天,我總覺得心神不寧。我答應要保護她的,卻終究沒有做到。今日,我本應該找到她,帶她回來,可我卻隻能坐在這望舒院裏枯等,等著明日與郡主成親……”
“殿下,您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百裏曉耷拉著肩膀坐在湖邊的石頭上,“我才隻是王子而已,就有這麽多的身不由己。冷離,你還記得乳娘嗎?”
“她已經被處死多年,殿下不必掛懷。”
“我隻是寒心罷了。我有時候就想,這樣時時警醒戒備的日子,飄飄來了會喜歡嗎?”
“殿下……”
“我知道登高重跌的道理。但是,太後寄予厚望、百裏幽步步緊逼、王上難為聖主,我如今也是騎虎難下。其實,沒遇到飄飄之前,我並不是完全無心於王位,但是遇到她之後,再想起我遇到的那些算計,我就不由地害怕……”百裏曉撥弄著冰涼昏暗的水波,眼眸漸漸變得堅定起來,“冷離,我不能再有弱點了。”
第二日,就是成親大典。
按照古月國的規矩,凡是國之大事,如王上大婚、百裏幽封王、太後誕辰、新年除夕、祭祖祈福,都要舉辦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設在安陽城內的唯一一座高山之上,即佑冠山,也就是望舒院後的草帽山。
草帽山頂端有一處平台,在這台上設有一座古寺名昌平寺,乃古月國寺。
昌平寺地勢險要,後方即是鳳兮崖。寺內建有一座祭壇,平日由寺內僧人守護祭祀,而在重大節慶之時,古月王族之人便會前來祭天,一般民眾是不能到這裏參拜的。
由於此次成親大典舉辦的十分倉促,古月國王百裏稷自上次在忘憂島通宵玩樂之後偶感風寒,身體抱恙,仇太後又年事已高、不宜上山,所以這日的祭祀大典是由敏莊王後代為主持。
百裏曉身著月白色錦緞禮服,外罩朱紅蟒紋罩衫,頭發束起,戴貓眼石抹額發帶,各有兩塊玉石綴於發帶之下。
他端然立於祭壇之下,仰望著一身隆重華服、滿頭金飾珠翠的莊敏皇後。
莊敏皇後此刻嘴邊含著一絲得體卻漠然的微笑,那笑意隻淺淺地掛在消瘦的臉上,並沒有直達那雙略顯暗淡的長眼睛裏,“二王子不負使命,於大涼結成秦晉之好,造福於古月子民,庇佑於列祖列宗。仰惟聖神,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功化之隆,永久無終。予替王上,祗承天序,謹用祭告。惟神昭鑒,顧我邦家。尚饗!”
話音剛落,鼓樂齊鳴,有宮人抬著三牲恭敬地放於祭壇之上。一名麵戴圖騰麵具之人,身著五彩羽衣,手持木製三叉戟,端坐於三牲之後,這是天在人間的化身,名“屍”。
皇後接過宮人奉來的一隻金碗,碗內盛著三牲之血,棕紅色的液體已經漸漸凝固。
敏莊皇後將這隻金碗放於“屍”之前的祭桌之上,徐徐跪在早已準備好的錦墊之上,鄭重拜了三拜。
祭祀眾人也都隨敏莊皇後一齊跪下,百裏曉跪於右側下首,百裏幽染疾未至,左側下首跪著的是大公主百裏靖。再往後是無戈一鳴和李銳及一眾大小官員宮人,排成兩隊,合計一百三十六人。
按照祭天規矩,除王宮侍衛外,怕衝撞神明,其餘一幹人等皆不允許配劍持刀進入,所以百裏曉所帶侍衛未能進入安國寺,全部在寺前等候。
此時,“屍”將金碗之中的鮮血一飲而盡後,敏莊皇後率眾人起身,命人將已經準備好的布帛、玉璧及祭祀用的三牲放於祭壇左右兩側及前側的三座柴堆之上。
三名宮人舉著火把點燃柴堆,紅色的火苗從柴堆底部蔓延開來,因為柴堆上早已澆滿了煤油,所以隻見騰地一下,瞬間明亮的火舌就熊熊燃燒起來。
熾熱的火焰中,布帛牲畜劈裏啪啦燃燒起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焦糊和烤肉的香味。
百裏曉距離柴堆最近,一陣風飄過,有一股辛辣的味道躥進他的鼻腔。祭天大典威嚴莊重,他下意識地皺眉,又不好有所動作,隻能放緩呼吸,繃緊身體,心中納罕,怎麽回事兒?
突然,麵前的火堆中一道白煙乍起,一團雲霧瞬間炸開,將百裏曉籠罩起來。
他一驚,轉頭看去,隻見其他兩處火堆也都冒出陣陣白色濃煙,片刻間即充斥著整個祭壇。
辛辣的味道更加濃烈,嗆得百裏曉不住地咳嗽,他睜不開雙眼,看不清方向。
哀號聲四起,這一變故叫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大聲咳嗽的、流淚的、嘶啞著聲音呼喊的,嗚央一片。人影四處奔走,隱約聽到宮人在喊“娘娘!娘娘——!”。
百裏曉忙脫下朱紅罩衫護住口鼻,警覺地環顧四周,如此莊重的祭天大典,怎麽會出現如此意外?
這是意外麽?
百裏曉心中警鈴大作,忙喊道:“王姐!王姐!”
一個人影循聲向他倒過來,百裏曉出於本能,伸手一接,仔細一看,居然是百裏靖!
百裏靖臉色蒼白,眼裏滿是驚懼,攥著百裏曉的衣袖,哆嗦著嘴唇,聲嘶力竭:“快走……!快走!”
百裏曉不明所以,卻感到手上一陣溫熱滑膩,湊到指尖一看,殷紅一片,是血!
“王姐?!你受傷了?!”
“快走……快走……”百裏靖死命地推著他,臉上一絲血色也無,瞪大了雙眼,又急又怕地催促他:“二弟……快走……”
“誰傷了你?!”
“是是……”
百裏靖的身體不住地往下滑去,她的腿已經使不上半分力氣。
百裏曉緊緊抱著她:“到底是誰?!”
“是是……”
百裏曉心急如焚,大公主一向處事不驚、沉穩老練,怎麽會說不清加害之人是誰?難道是那人動作太快,看不清麵目?
“快走……!”百裏靖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渾身顫抖地推著百裏曉,從袖中吃力地拽出一封信來塞到了百裏曉手中。
百裏曉還未反應過來,隻聽“嗖”地一聲,一道黑影重重向他砸過來。
百裏曉聽聲辨位,下意識地身子一閃,腳步騰挪,躲開了這記偷襲,但他發帶上的玉石卻叮地一聲撞在了那道黑影之上,瞬間變成了碎片,叮當落了一地。
慘白的煙霧當中,一道魁梧詭異的影子慢慢現了出來。
那影子似人非人,好似怪獸一般,身上四周有東西支愣著護住,邊上還有一條形狀奇怪的筆直巨大的長尾巴高高聳立。
百裏曉心內大罕,腳步變換忙一跳退開去。
那人卻緊隨其後,長尾巴隨之而動,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朝百裏曉所在之處狠狠劈過來。
電石火光間,百裏曉看清楚,那攻擊自己的根本不是怪獸的尾巴,而是……三叉戟!
是“屍”?!
百裏曉錯身一躲,瞬間明白過來,麵前這人就是剛剛在祭壇之上天在人間的化身——“屍”!
“屍”一擊未中,怒氣上湧,大喝一聲:“受死吧!”
話音未落,那三叉戟又朝百裏曉猛拍過來。
百裏曉避無可避,已退到火堆邊上。身後是熾熱的火苗,他隻覺得後背發燙,再退一步必然要燒到衣衫。迫在眉睫之際,他將心一橫,彎腰一伸手,從火堆裏抽出一根帶火的木柴來,朝“屍”一揮,正敲在那三叉戟上。
火星四濺,紅色的火光散落點點,三叉戟寒光一閃,帶火的木柴碎成兩節。
百裏曉死死握著斷掉的木柴,顧不得掌心的灼痛,將百裏靖護在身後,大喝一聲:“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那“屍”卻發出一陣駭人的冷笑:“死到臨頭,廢話還真多!”
陣陣冷汗從百裏曉背後冒出,浸濕了他的衣衫,身後又臨著熾熱的火堆,灼人的熱度烤著他的衣衫。一冷一熱,叫百裏曉備受煎熬。
百裏靖推著他:“二弟,你快走……不要管我……”
百裏曉神色毅然:“能混入祭天大典之內的,必不是外人;膽敢如此行事的,也絕不會再有別人。王姐,傷你之人就是他,對吧?”
百裏靖氣息微弱答道:“他雖傷了我,想殺的卻是你。你快走……”說著,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將百裏曉往後推去,整個人往前撲去,想在“屍”與百裏曉之間形成一道屏障,保護百裏曉離開。
“屍”大手一揮,如趕蠅蟲一般毫不費力地將百裏靖推向一邊。
一聲悶響,百裏靖如破布娃娃一般跌落在青石板上,頓時沒了聲息。
“王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