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遠嫁茫茫路
白飄飄端坐於秀床之上,麵無表情,任憑兩個嬤嬤並四個宮女服侍自己穿上鮮紅的嫁衣,一方殷紅的喜帕繡著鴛鴦戲水,綴著四顆碩大的東海珍珠鋪在一旁的小榻上。
可是,白飄飄的心卻不如她臉上一般平靜無波,反而又亂又急,她已然明白,此行恐怕是不能善終了,騎馬難下,她必定要上茂巴思的花轎了。
為了不讓王飄然做傻事,也為了替三師兄取回解藥,更為了能重回自在門,還為了……百裏曉。
想到百裏曉,她有些生氣,自從上次夜裏相見,他居然再沒來過,當真是要放棄自己,無所作為了嗎?
哼!用不著你,本姑娘一個人也能回到靜幽穀去!
正想著,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
一個小丫鬟推門而入:“拜見宗姬殿下。”
“你是誰?”
“奴婢白蕭,是怡德郡主的貼身侍婢,奉郡主之命,特來侍奉宗姬殿下,隨殿下陪嫁蒙古。”
“白蕭?”
“正是奴婢。奴婢手腳麻利,能說笑話,郡主恐殿下遠嫁路上寂寞,吩咐奴婢服侍殿下,陪殿下解悶的。”
白飄飄想自己將來是要跑的,若是帶著這個婢女跑可是跑不了多遠的,便拒絕了:“你回去吧,我不用你服侍。”
誰知白蕭居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郡主已將奴婢送給殿下,宗姬殿下若是不肯讓奴婢服侍,奴婢便是無主之奴,按規矩,奴婢隻有一死,萬望殿下饒命,留下奴婢吧。”
白飄飄一聽事關生死,隻好讓步:“別……算了,你願意隨我去就去吧,何苦要死要活的……對了,你跑的快嗎?”
白蕭一愣,隨即點頭應道:“很快。”
“力氣大嗎?”
“回稟殿下,奴婢原是粗使丫頭,力氣很大。”
“那就好。看著你和我差不多高……”白飄飄還想再囑咐幾句,發現那嬤嬤一直在盯著自己豎著耳朵聽自己說話,隻好作罷,指著自己腳邊的一口木箱子道:“這些是我路上要用的,你好好拿著,跟緊我,知道嗎?”
“奴婢謹遵殿下吩咐。”
正說著,長公主已到了:“團團,姑母來送你了。這是聖上賜於你的聖旨和金冊,好生收著吧。”
“姑母……”白飄飄看著眼圈含淚的長公主,不由鼻子發酸,“這些日子,飄飄多謝姑母的照顧,我來京城沒找到我娘,卻找到了姑母,姑母如我娘一般教導我、護著我,飄飄心裏都知道,這輩子無以為報,隻能給您磕頭了,希望姑母以後能一直高高興興的,長命百歲。”
“好孩子,好孩子……”長公主忙扶起她,擦著眼淚,“瞧瞧你,額頭的粉都磕花了,來,姑母幫你再撲些……這一別,再見不知是何年……你和……他的事兒,隻能這樣了,你別怪聖上,也別怪你皇祖母,唉,總之是造化弄人啊……”
白飄飄知道她說的是自己和百裏曉的姻緣,心下黯然:“姑母,我明白……”
“啟稟長公主殿下,吉時已到,請宗姬殿下蓋上喜帕,該上花轎了。”
長公主擦幹眼淚,勉強一笑:“來,戴上這對母後賞賜的紅瑪瑙耳墜和這貓眼石鎏金歩搖,姑母送你出門。”
“飄然姐姐呢?”
“她父親送她。兩頂花轎分別從這和繡樓出發,古月國與蒙古的迎親隊伍已在靖國公府門前等候,你二人一道從這出發,一隊出北門,一隊出西門,聖上特撥了兩支禦前侍衛精銳護送你們。放心吧。”
白飄飄暗道不好,若是如此,恐怕將來難以脫身,可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心內忐忑,坐在花轎中,隻聽見府內鞭炮齊鳴,鼓樂相奏,鑼鼓喧天,更擾得她心亂如麻。聽著熱熱鬧鬧,可那熱鬧卻仿佛遠遠的在天邊,與她無關,一想到百裏曉就站在門外的隊伍中,她不由的心裏更亂了,如狂亂的冷風中無依無靠的枯草一般。
怔忪間,轎子已經停住了,喜婆笑道:“恭請殿下下轎。老奴背您上喜車。”
白飄飄長歎一口氣,收攝心神,隻好從轎子中走下來,一腳踏在一張軟軟的紅布棉墊子上,剛站穩,一麵寬廣的後背已經在她麵前了,她隻好伏在上麵,耳朵卻豎起來,想要聽到百裏曉的聲音,可是不知道怎麽會那麽吵,她什麽都沒聽到。
百裏曉,你這個大笨蛋……
內心的委屈和悲哀好像奔湧不息的海浪一般湧了上來,她不自覺地紅了眼圈,正在她慶幸還好有紅蓋頭遮住自己的時候,忽然,跟在一旁的白蕭小聲驚叫出聲:“有風!喜帕!”
話音未落,白飄飄隻覺得一陣疾風吹過,將她的蓋頭整個“呼”地一下掀了起來,明珠墜著掀翻的喜帕砰地一下砸到地上的青石板上,發出叮當脆響。
白飄飄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這麽沉的喜帕也會被吹掉?!
奇怪的是,怪風卻沒有再刮起來,沒有了喜帕的白飄飄瞪著四周的人挨個看過去:長公主一臉驚愕地看著她,滿臉胡子的茂巴思坐在高頭大馬上“哈哈”大笑,身後是長長的喜隊馬車,門的另一邊也是長長的喜隊,穿嫁衣披蓋頭的應是王飄然,她身旁站著一身暗紅錦袍的人,星眉朗目,嘴角含笑地正望著她。
百裏曉?!
白飄飄一下子從喜婆身上跳下來,直瞪著他,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卻說不出話來:“……”
這一刻,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你……”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忽然,她眼前一黑,喜帕呼地一下用重新罩到了她的頭上。
隻聽長公主有些慌張道:“快上車吧!誤了吉時可不好。”
白飄飄不由分說地便被喜娘抱上了馬車,車軲轆在青石板路上咕嚕咕嚕轉著,就這樣拉著稀裏糊塗地白飄飄往北去了。
長公主穩下心神,暗暗想著,新娘喜帕被風吹掉可不是好兆頭,幸虧剛剛自己及時給團團蓋上了喜帕,若是她當眾反悔要嫁給百裏曉,那可是抗旨不尊的重罪,還會造成蒙古與古月國不睦,後果不堪設想。
長公主回身輕聲吩咐如平:“叫兩個人暗中跟著,確保團團平安、婚事順利。”
另一邊,王飄然也上了百裏曉的馬車,一路往西去了。
長公主看著遠去的兩支喜隊,深深淺淺的紅色消失在皚皚白雪當中,心中悵然若失,眼淚慢慢從眼眶中流了出來,仿佛冬雪化成了決堤的水一般,淋濕了衣襟,這一別,相見難,從此以後天各一方,人難兩全。
王容則伸手攬住了哭泣的劉玨,此時,她不再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而隻是一名平凡的母親,忍著蝕骨的痛送自己的孩子遠走高飛。
白飄飄乘著馬車慢慢悠悠吹吹打打走了約莫有兩三個時辰,才出了京城北門,禦前侍衛也已經完成任務回宮複命。
她暗暗盤算著動手的時機,看著跪在一旁的白蕭,白飄飄想到個方法:“白蕭,你去叫茂巴思來。”
“是。”白蕭垂首應道,轉身叫停了馬車,跳下車去。
不一會兒,她便回來了,身後跟著茂巴思,“殿下,王子到了。”
“你告訴他,我累了,想在這裏紮營安寨,過一夜再走。”
茂巴思不滿地哼道:“才走了不到一天,怎麽會累?!這大涼的姑娘也太嬌氣了!”
白飄飄毫不示弱:“我就是要休息!”她忽然想起這些日子宮裏嬤嬤教的規矩,將腰板挺直,“本宮身為大涼月華宗姬,下嫁蒙古,難道連什麽時候休息都做不了主麽?!本宮還沒到你蒙古的地界呢,你就敢藐視本宮,若真的到了蒙古還不知是怎樣的光景?!你若是不依,本宮這就叫人稟告父皇你藐視大涼,有不臣之心!你別忘了,你現在站著的土地是我大涼的疆土!”
茂巴思猙獰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惡狠狠地說道:“說得好!大涼的疆土!”說完,怒吼一聲:“不走了——!”還嘰裏咕嚕地喊著蒙古語。
白飄飄雖然聽不懂,卻也知道自己剛剛那番話奏效了,稍微安心了些。
白蕭上車服侍她:“殿下何苦惹怒蒙古王子呢?再說,再走不到一個時辰就到玉恒堡,那裏有驛站,比這荒郊野嶺要舒服些。”
白飄飄哪裏能等那麽久,走那麽遠,她好怕自己走得太遠,找不到回家的路,為了這次能順利返回靜幽穀,她特意弄來了一張地圖,她曾跟冷離學過怎麽看地圖,應該可以幫助她得手後回去,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怎麽才能拿到解藥。而且她拿到的地圖也隻是這京城附近的地圖,再遠就不能用了,“我隻是……不,是本宮累了。”
“那,奴婢服侍殿下摘了釵環吧。”
白飄飄巴不得將自己頭上那些壓死人的珠花鳳釵全都拿下來,尤其是太後賞賜的紅瑪瑙耳墜和貓眼石掐絲鎏金步搖特別的重。
自從戴上那些,蓋著喜帕,她隻覺得這脖子已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還好自己還練過功夫,若是飄然姐姐不知道會累成什麽樣子呢。
想起王飄然,她心裏一陣悵然,不知道她現在走到了哪裏,是不是跟百裏曉在一起呢?
“殿下,殿下……”
白飄飄回過神來,發現是白蕭在叫自己,忙道:“怎麽了?”
“殿下您先在馬車上休息一下,他們安營紮寨也需要時間,一切打點妥當後奴婢再來請您移駕過去。”
“嗯,好,你去吧。我的箱子呢?”
“回稟殿下,就在這裏。”
白飄飄打開箱子,看著裏麵的匕首、棉花棒、煙花、煙霧彈、迷魂散、百毒不侵油、夜行衣和那本《無恨手記》覺得心安了不少。
茂巴思身旁一直有人服侍,前呼後擁,想要取得解藥不能硬碰,需想個計策才好,然後再趁著夜黑風高逃之夭夭,走前將自己的馬車和帳篷全都一把火燒掉,讓蒙古人以為自己被燒死了,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得看看二師兄的書裏有沒有寫怎麽放火最快的方法才行……
就這麽翻著書,白飄飄居然睡著了,再醒來時,天已經擦黑。
白蕭在一旁籠著四個暖爐,看到白飄飄醒了忙垂首道:“殿下,您醒了?”
“什麽時候了?”白飄飄揉揉眼睛。
“該用晚膳了。”
“這麽晚了?!”白飄飄一下子坐起身來,想起自己還有好多事沒有做,心裏慌亂,“你怎麽不叫醒我?”
“回稟殿下,奴婢見殿下睡得香甜,所以才……”
白飄飄擺擺手,阻止她說下去:“好了好了,我的帳篷搭好了吧?快領我進去,別忘了我的箱子。順便告訴茂巴思晚膳時我要見他,記得告訴他,我隻見他一個人,有特別特別緊急機密的事情跟他說。對了,還要準備一壺烈酒,兩道小菜,送到我的帳篷裏來……你知道蒙古人愛吃什麽嗎?”
“蒙古人喜食羊肉、牛肉,此刻他們正在烤羊吃呢,殿下您聞到香味兒了嗎?”
白飄飄吸吸鼻子,“好香!去幫我弄一隻羊腿來,撒上厚厚的調料,味道越濃越好,去吧!”
“是。”
白飄飄仍蒙著喜帕,被喜婆背下了馬車,一路進了最近的一個大帳篷,坐了下來。
“喜婆,你出去吧,這裏不用你服侍了。”
白飄飄支走下人,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脫下嫁衣,換上一身黑色夜行衣,再將嫁衣套在外麵,又頭發利落束好,就好像曾經在靜幽穀的打扮一樣,她就著水盆看著自己的樣子,很滿意,“這才是我!”
然後,她又打開箱子,將東西打包裝在包袱裏,又拿著那彎匕首藏在靴子裏,捏著兩包迷魂散,胸有成竹地一笑:“茂巴思!本姑娘有心請你吃飯,就怕你沒福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