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醃臢往事沉
臘月二十八,也是趙貴妃的生辰,這日,她已四十一歲了。
深宮之中,紅顏未老恩先斷的例子比比皆是,可上天卻好像格外優待她。
她雖生養了三皇子劉曲,卻依然身材苗條,皮膚細膩無暇,不見一絲皺紋,遠望隻如二十幾歲,盈盈細腰不堪一握,仿佛會斷掉一般。
她深知,皇帝最偏愛的就是身材瘦弱的女子,於是頓頓少食,過午不食,絕對不會讓自己變胖一點,這也是她能長寵不衰的原因之一。
還有一個原因是她總能揣摩到皇帝的心思。
就如,小年夜之前,她叫宮女帶了一封書信交給皇帝,信中言辭懇切,懺悔贖罪,力勸皇帝顧念玥懿皇貴妃將白飄飄封為月華宗姬,並獻上荷花數盆為賀禮。
皇帝因此大受感動,便撤了她守宮的侍衛,允許她的家人入宮為其慶賀生辰。
受了此番恩典,趙貴妃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看著也更加年輕了,仿佛不是一旁坐著的劉曲的母妃,而是他的姐姐了。
不過真正叫她姐姐的趙天賜卻沒有那樣的好氣色,神情鬱鬱,斜挨在飯桌上一杯一杯喝著悶酒。
趙貴妃看著這個不成材的弟弟,氣不打一處來,訓斥道:“你瞧你,都二十一歲了,還是成天的醉生夢死,像個什麽樣子?!”
趙天賜仰頭喝幹一杯酒,耷拉著腦袋也不說話。
趙貴妃怒其不爭,更加失望:“父親已經去世,這世上你就是本宮唯一的弟弟。你又遠在茺州城,要麽你趕快搬到京城來,本宮管束你,要麽你就趕緊成親,娶房妻子好好管教你才是!”
“砰”地一下,趙天賜將酒杯往地上一摔,搖搖晃晃站起身就要走。
趙貴妃氣得渾身發抖:“你……你……”
劉曲忙站起來,攔住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小舅父:“今日是母妃生辰,還請舅父不要多生事端,這是在宮裏,不比在茺州。”
趙天賜斜眼看他,一把推開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說道:“怎麽?!還拿出王爺的架子來了?宮裏怎麽樣?!明白告訴你吧,爺還不稀罕來呢!”
劉曲淡淡一笑,仿佛毫不在意,細心的人卻能看見他的太陽穴隱隱跳動:“小舅父喝多了兩杯,恐衝撞了天威,來人,送他回瑞國公府。”
話音未落,兩名宮人迎了進來,想要攙扶住趙天賜,誰知他不知道哪裏來的蠻力,將兩人都推倒在地,大罵起來:“醃臢地小雜種!居然敢砰爺?!”
趙貴妃見他實在不成個體統,喝道:“天賜!幾年不見,你怎麽成了這個混樣子?!你……你真是太令本宮失望了……”
“哈哈,”趙天賜冷笑起來,仿佛聽到了最好玩的笑話,笑得眼淚都留了出來,好半天才站直身子,“失望?!你還敢在我麵前說失望?!我為什麽變成這樣,你不知道嗎?!若不是因為你亂棍打死了阿青,我會變成這樣?!若不是因為阿青撞破你和那和尚……”
“趙天賜!”如一聲悶雷,劉曲厲聲打斷他,射向他的目光滿含憤怒,“這裏是皇家大內,豈能容你胡說八道?!”
“我胡說?!”趙天賜慘白的臉上浮著潮紅,“你問你的好母妃、我的親姐姐,看爺我有沒有胡說?!就是那日……”
劉曲大手一揮:“國舅爺酒後失言,冒犯天威,來人!給他嘴堵上,送他回瑞國公府,即刻遣返茺州城,沒有傳召,永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是!”
那兩個宮人七手八腳地便把趙天賜綁了起來,嘴裏塞了一團手帕,抬了出去。
趙貴妃臉色蒼白,忙囑咐著:“悄悄地,仔細撞著人。”
這邊劉曲整理了一下衣襟,臉色鐵青:“母妃,兒臣先行告退。”
趙貴妃麵容忐忑,惴惴不安,諾諾道:“平兒,天賜剛剛說的話你不要往心中去,那都是他酒後胡言……”
劉曲眼中閃過一絲疲憊與失望,自己的字是均平,母妃很少叫的,如今這麽叫不是心虛是什麽?他垂首,錯開目光:“兒臣知道。隻是,剛剛那兩個宮人不宜再留在身邊,打發了吧。”
趙貴妃點點頭,“本宮也明白,在這宮裏,沒有什麽人是靠得住的,可是本宮隻有你一個兒子,你就是本宮的依靠,你說什麽本宮都會依循,就如前幾日,你叫人傳信來讓本宮向聖上進言,封白飄飄為帝姬,又叫本宮將數十盆荷花都獻出去,本宮雖然心內不喜那丫頭,卻還是照做了。平兒,你得知道,母妃為了你是什麽都能舍棄的……”
“兒臣明白。”劉曲不願看到母親期期艾艾的神情,“母妃的心意兒臣不會辜負。”
“母妃知道你一向穩重老成。可是,你知道你比太子差在哪兒嗎?就是於子嗣上太多稀薄,太子已經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了,你與霓韞成親許久卻毫無消息……”
劉曲實在不願意聽到這些,便告退出了紫軒殿。
他思緒紛亂,不知要到哪去。
慶王府裏隻有一個泥胎一般的慶王妃,而茶館裏也沒有了碧玉,她已經被送到了太子府中。
馬車胡亂逛著,他掀開簾子看去,正好看到了靖國公府。
一雙靈動的黑眼睛閃過他的腦海,他忙收斂心神,搖了搖頭,吩咐道:“去瑞國公府。”
馬蹄聲散在冷風中,他放下簾子,沒看到一個人影縮在靖國公府外牆之下,正盯著一朵怪花滿麵為難。
這個人影,正是無聲。
他此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一手拄著破竹竿,一手端著缺口的黃粗瓷碗,蹲在靖國公府之外,看起來像是走不動路的叫花子在歇腳。
他本來是去四方館打探蒙古人的消息,後聽說皇帝新封的月華宗姬要嫁給那個蒙古人,再一打聽,月華宗姬居然就是月華郡主,那不就是小師妹嗎?
小師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一向嫉惡如仇,怎麽可能會安心上了那個蒙古人的花轎?
雖然她已被逐出自在門,但也沒有犯什麽大錯誤,畢竟是十幾年的兄妹之情,也許哪天師父會回心轉意也備不住,無聲便忍不住便想來這靖國公府看看,誰知竟在磚牆上看到了這多刻著本門傳送消息的暗號——黑曼麗花,按規矩,刻在這朵花後麵的磚牆或者物件裏都應有紙條。
無聲盯著這塊磚,想了想,還是伸手摸了摸,果然是鬆動的。他瞥見四下無人,忙用力一拽,磚塊撤去一半,露出了一張白色的紙團,打開一看,他的雙眉皺了起來: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要去四方館古月國的樓館?更奇怪的是,這字體與白飄飄的居然有八成像,就更蹊蹺了……
無聲思索一番,還是決定要去探一下。
他回到城北的一件小院,告訴無影自己的去向,無影卻堅持與他一起去,作為策應。
“那……二師兄呢?”
無影搖搖頭:“他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天天跟著師父在外麵……”
“四師兄,你有沒有發覺師父最近也很反常?自從來到京城,師父先是將小師妹逐出師門,又將運來客棧放棄,然後叫你我將各自門下的徒弟全都遣散,另找了這間小院落腳,現在又早出晚歸,師父的意圖到底是什麽?”
“你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無影憂心忡忡,“也許,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二人商議一番,無聲去四方館,無影在外接應。
“我之前也去過那兒,不用太擔心。”
“正是如此,才容易掉以輕心,我可不想搬著你的屍首回去挨師父罵!快些的吧!”
“呸呸呸!烏鴉嘴!”無聲雖罵著,卻也另換了一張麵具,扮成了個年輕些的叫花子往四方館去了。
可惜,他連門都沒進去,就被人攆了出來。
還沒等開口大罵,卻恰巧碰到了從外歸來的冷離。
無聲曾與冷離交過手,認出他來,冷離機敏,也發現了他。
察覺此人內息綿長,不似尋常乞丐,便上前質問:“閣下是何人?為何來四方館?”
無聲一笑:“豈有此理?不是你們叫我來的嗎?”
“你是……”
“金菊花啊木棉花,火棘花啊土牛花,花開富貴枉人倫,吹燈拔蠟鏟花根;一門巾啊二門皮……”無聲慢悠悠低沉沉地唱出聲來。
冷離一愣:“是你?”
“正是!”無聲道,“有人在靖國公府刻下了黑曼麗花,叫我來此相見……不會是你刻的吧?”
“那朵怪花叫黑曼麗?”冷離訝異出聲,隨後淡淡道,“確實是在下所刻。我家王子有要事相商,裏麵請。”
無聲有些遲疑地看著他,沒動地方,“你們冒用我門派聯絡暗號,是何用意?”
“此事關係到你的師妹白飄飄,閣下請吧。”
無聲忽而一笑,聳了聳肩,摸了一下右耳:“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就算是鴻門宴,爺也吃得下!走著!”
無影看到他隨古月國的人走進去,也看到了他摸耳朵的暗號,叫自己切勿輕舉妄動,便在門口繼續偽裝守候。
誰知,沒到一刻鍾,無聲便急匆匆地趕了出來,無影忙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後走出路口方匯合在一起,無影急不可耐地問:“怎麽回事兒?”
“小師妹出事兒了!”
“什麽?!”
“先別說了,快同我一起回去!”
“回去做什麽?”
“給小師妹做一張人皮麵具!”無聲說著,將手中的一團紙塞到了無影手中,無影打開一看,是無聲給小師妹的生日賀禮——麵具兌換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