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水似年華
白飄飄隨門口等候的宮人到了東華門,靖國公府的馬車已在此等候,王飄然和長公主都坐在馬車之內,一個閉著眼睛不願理人,一個憂心忡忡、一臉怒色。
長公主見白飄飄來了,才勉強笑了笑:“快上車吧,咱們回去了。”
“不是要回慈寧宮嗎?”
“母後不慣熬夜,已經早早離席就寢了,不便再去打擾。明日,我再去慈寧宮請旨,”長公主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王飄然,加了一句,“還得去請罪呢!”
“請罪?”
“這罪過還小不了呢!還是團團好,不用姑母操心。”長公主指著王飄然,“我隻生了這一個女兒,卻不如沒有的好。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麽錯事,上天要你今生來懲罰我?”
王飄然倏地一下睜開眼睛,冷笑一聲:“我就不要嫁給他們!母親,你若是再逼我,我就剪了頭發做姑子去!”
長公主氣得臉色發白,渾身亂戰:“你……”
白飄飄忙安撫她道:“姑母別生氣,飄然姐姐一向是這樣的性子,您千萬不要計較。”又不解地轉頭問道,“飄然姐姐,你到底怎麽了?不要說這些話,叫人傷心。”
“她哪有臉說?”長公主氣急,“這個倔丫頭交了空的玉籌給了母後!”
“我不喜歡他們,為什麽一定要從中選一個呢?”王飄然也覺得滿腹委屈。
“瞧瞧——!瞧瞧——!這叫什麽話?!你這是抗旨,你知不知道?!”
“姑母,你別太生氣了,我看榮潤也交了空的玉籌,應該沒事兒的……”
“什麽?!她也沒寫任何名字?”長公主一驚,忘記了生氣。
“是啊,我親眼看見的啊,她也沒寫名字,她說……他們是蠢材,配不上她。”
長公主一聽,王飄然不是唯一抗旨之人,擔憂的心放下大半,另外一半卻還是放不下去,苦口婆心說:“飄然啊,母親問你,你到底想嫁一個什麽樣的男子?”
王飄然緊緊抿著雙唇,半晌方說道:“蓋世英雄。”
回到靖國公府,長公主直奔了花房而去,對著她的夫君王容則喋喋不休地發著脾氣:“你瞧你生的好女兒?!居然要嫁什麽蓋世英雄?!這太平盛世的,哪裏來的什麽英雄?她這分明是想氣死我!”
王容則忙將手中修剪花枝的小剪子放下,扶著長公主坐下:“來來來,喝口茶再講。咱們的女兒什麽秉性,你這個做母親的還不了解嗎?她喜歡做什麽便做什麽,就算一輩子不嫁人,我更高興,一輩子在咱們身邊歡歡喜喜的,不是更好嗎?”
“你……”長公主被這話氣得一口茶水嗆到了,咳嗽個不停。
王容則連連撫著她的後背:“瞧瞧你,都快做祖母的人了,還這麽毛躁?”
“你說什麽?……祖母?”
“你今日事忙,不曉得天津來信了,伯禹媳婦有喜了,給,快看看吧!”
長公主忙接過來信紙,仔細地看了一遍,喜不自勝連連歎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要做祖母了!不行,我得趕緊給我這未出世的嫡孫準備禮物去……”
王容則看著自己已滿四十歲卻依舊如年輕時一樣風風火火的妻子,忙忙地出門去了,不由感歎,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這樣烈火一般的性子,如初見時一樣,還是那樣叫人喜歡。
隻是,這世上從來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的。
白飄飄就愁眉苦臉,因為坐在繡樓的王飄然這邊依然還是陰雲密布。
白飄飄不知道如何開解她,而王飄然也仿佛不需要別人開解,蒙頭便睡,悶聲說道:“今晚上,若是他來了,你記得叫醒我。”
白飄飄當然知道王飄然說的“他”是二師兄,可是又不能說即使王飄然再努力去抓住二師兄的心也是白費心機,二師兄從來都是說一不二、言出必行的,他若是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是沒人能夠阻止的,就如殺史寧風,又如拒絕王飄然。
可是她不忍心告訴她的飄然姐姐——她的努力都是徒勞,隻好輕輕答應道:“好的。飄然姐姐,你好好睡一覺吧。”
夜已深,王飄然的呼吸逐深重漸綿長起來,白飄飄便伸手點了她的睡穴:“飄然姐姐,我也是為了你好,你再見到師兄也不過是傷心罷了,不如不見。”
二更時分,白飄飄翻上了屋頂,剛坐下,一個聲音笑起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日不見,我已老了六歲。”
白飄飄回頭一看,果然是百裏曉,此刻他一身黑衣,外罩一件大毛鬥篷,看著又仿佛不是今日在麟德殿那個鶴立雞群的古月國王子了。
百裏曉見她定定地看著自己,隻覺得好笑,捏了捏她的臉:“怎麽?不認識我了?難道我已老得不成樣子了嗎?”
白飄飄麵上一紅,揮手拍掉他的手,“我怎麽會不認識你?你化成灰我都認得你!”
百裏曉開懷一笑:“這話叫我都沒法接。不像情話,卻像仇人的詛咒!”
“誰詛咒你啦……”白飄飄還要爭辯,突然被百裏曉一把摟在了懷中,頭頂是他熾熱的呼吸,手下按著的胸膛裏一顆心在蓬勃地跳著,跳得仿佛她的手也麻了,她好不自在,推著他,“你幹嘛啊……”
百裏曉沉沉一笑,“別動了,叫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白飄飄聽出他仿佛在懇求自己,一時愣住了,也忘記了掙紮,片刻後,小聲應允道:“好吧,就一會兒。”
百裏曉緊緊一收手臂,在她耳邊輕輕說著,那語氣仿佛如這寒冬的黑夜一般綿密濃稠,“飄飄,你知道嗎?我好怕。”
“怕什麽?”白飄飄的疑問悶在他的懷裏。
“剛剛在宴席上,我怕,其他人都能看到你的美;後來我怕,我表現得不夠好,皇帝不會將他喜愛的月華帝姬下嫁於我;可是我又怕,我表現得太好了,那個刁蠻公主榮潤會選中我……”
誰知白飄飄煞風景地“撲哧”一笑,將這濃情蜜意都吹散在了黑夜裏,“哈哈,你放心好了,榮潤才不會寫你的名字呢!她說你們都是蠢材,配不上她!”
百裏曉無可奈可地推開她,看她樂不可支如一隻偷油吃的小老鼠,一腔柔情化為無奈,“有那麽可笑嗎?”
“當然啊!而且你在這又怕這個,又怕那個,前怕狼後怕虎的,”白飄飄撇撇嘴,一臉的嫌棄,“有什麽可怕呢?”
百裏曉仰頭無奈長歎一聲:“滿腔深情向誰訴,對牛彈琴白飄飄!”說著,狠狠在她鼻子上一彈。
白飄飄揉著鼻子推開他跳開去:“好啊!你居然敢偷襲我!”
百裏曉也是一笑,臉上現出淘氣的神情:“偷襲你又如何?月華宗姬?”
“你也來打趣我?!”白飄飄說著,從房簷上抓起一把雪向百裏曉扔去。
百裏曉也不示弱,身子一躲,攢了個雪球扔了過去。
二人就在這屋簷上打起了雪杖,一來一往,好不熱鬧。
繞是二人的輕功底子都不錯,也隻玩兒了一會兒就不敢再鬧了,因為白飄飄的笑聲實在是太歡快了,在這夜裏也顯得太響亮了。
百裏曉拉著氣喘籲籲的白飄飄坐下,從懷裏掏出一隻盒子來:“好啦好啦,我輸了。喏,給你的,慶賀你十七歲生辰。”
白飄飄的眼睛亮晶晶地,“是什麽?”
“你的禮物啊,”百裏曉將她被風吹亂的頭發別到耳後,“可是費了我一番功夫,若不是今日的聖旨,我還不知道你的生辰就是今天。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白飄飄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驀然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說道:“這……這不是……”
盒子裏赫然躺著一塊黃綠色鵪鶉蛋大小的貓眼石,通體閃著幽幽的光芒,被金絲繡線結成的絡子固定在中央,下綴一個如意結,如意結上用銀線繡著一個“玥”字。
“這……這是……”
百裏曉將這隻貓眼石如意墜放到白飄飄的手中,貌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猜,你小的時候,玥懿皇貴妃就是用這個哄你玩兒的。好好收著吧。”
白飄飄聽出話中蹊蹺,心中一驚:“你不會去了桂影宮吧?”
“沒錯。”百裏曉嘴角一挑,笑道。
白飄飄的臉卻唰地一下沒有了血色:“難怪我一開始在宴席上沒看見你,你一定是趁著那時候偷偷去了桂影宮吧?你怎麽能去那裏呢?還拿了我娘的東西?你不知道,我爹總會去那裏坐一會兒的,所有的東西擺放還跟我娘去世時候是一樣的!丟了這個墜子,我爹馬上就會發現!到時候可就不得了了!你不知道,我發現皇宮不是個好地方,做錯一點兒事兒都要挨罰!今天就因為一枝普普通通的梅花,害得清姑姑被皇後罰,榮潤被太後罰,姑母還被皇後教訓……唔……”
白飄飄憤然發現百裏曉的一隻大手正捂住了自己正在教訓他的嘴,一把拍掉這隻大手,她氣道:“你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