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
冷離目不斜視,“你隨我來就知道了。”
二人一並翻身落到西邊的一處比較偏僻的小院。
院子位置雖偏,正中的三排屋子內卻絲竹聲不絕,脂粉香不斷,鶯歌燕舞好不熱鬧。
白飄飄愈發覺得奇怪,還要再問,冷離回頭對她道,“別說話,跟我來。”
她隻好把話咽回肚子裏,跟著冷離繞進了一間暖閣,立於屏風之後。
透過屏風的縫隙看過去,地當中爐火融融,有一隊樂師在彈奏,四五個姑娘在和著音樂輕輕扭動腰肢,翩翩起舞,火爐前方一張紅木方榻上躺著四個人,正在飲酒作樂,除了三個是衣冠不整、粉麵含笑的姑娘外,還有一個竟然是百裏曉!
百裏曉頭發披散著,滿是寶石點綴的發飾斜搭在肩上,身穿孔雀藍的綾羅錦袍,卻沒有係好,領口大開著,露出裏麵的白色小衣,那小衣也沒有係好,居然露出了半個胸膛。
白飄飄麵上一紅,忙移開視線,悄聲問道:“百裏曉他怎麽這樣?!”
“怎麽了?”
“他……他……”白飄飄唇齒相扣,吐出幾個字來,“穿成這樣,他不冷嗎?”
冷離低頭看她,道:“殿下心寒了。”
“什麽?”白飄飄沒聽懂。
“自從那日你用箭頭刺傷殿下,跟無恨走了之後,殿下回來就大病一場,日漸消沉,閉門不出。無戈先生本以為殿下遇了強敵,失了鬥誌,日日開導,勸殿下多出去走走,看看涼朝的風土人情,誰知殿下一出門,居然直奔著花間柳巷而來,流連多日,一去不返。無戈先生怒極,三番五次勸說無果,已經發狠道,殿下若是再不回四方館,就要修書一封,上報太後。”冷離言辭懇切,“我今天帶你來就是想讓你勸殿下回心轉意的。”
“為什麽是……我?”白飄飄小聲道。
“殿下最信任的人,屈指可數,你雖然服侍殿下時間不長,但是同甘共苦,也算一個。更何況,你身份不同。”
“我……我……”白飄飄有些踟躕,現在的百裏曉看起來好陌生。
“小白,我冷離一生從未求過任何人。你是第一個。”
“那……好吧……”白飄飄隻好答應下來,又問,“冷大哥,你能不能先讓他把衣服穿好?”
“好。我先去通報,你稍候。”
冷離徑直走了出去,沒過一會兒,絲竹聲便停了。
白飄飄走進去,隻見屋內的姑娘已經退下,隻剩下一個,被百裏曉摟在懷裏,半趴在他的身上,媚眼如絲,吃吃笑著。
“百裏曉!你給我鬆手!”白飄飄不知怎麽,感覺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大聲說道。
百裏曉動作一僵,隨即笑道:“你怎麽來了?”
“冷大哥叫我來的。”
“你來做什麽?”
“要不是看著冷大哥的份上,我才不來呢!”白飄飄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道,“你快起來,趕緊回家!”
“家?”百裏曉輕笑一聲,“你是說哪裏?我怎麽會有家?”
那個趴在她身上的姑娘也笑著幫腔道:“公子,您不是跟奴家說了嘛,再也不走了,這就是您的家啊!”轉頭看向白飄飄,“這位小娘子,你沒有本事留住男人,也別往這煙花地來啊。難道您不怕壞了您賢良的名聲?落著‘妒妻悍婦’的稱號,可就折煞奴家了。想要留住男人,手段多的是,首先得溫柔,您沒聽過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嘛!”說著,輕聲笑了起來,仿佛有人捏著她的嗓子,邊笑還邊往百裏曉身上蹭,眼中滿是挑釁地看著白飄飄。
白飄飄瞪了她一眼,皺起眉頭,一伸手快速點住了這位姑娘的穴位,瞬時間她就不能笑,也不能動了。
“別笑了,笑得難聽死了。”白飄飄拍拍手嫌棄道,“什麽百煉鋼、繞指柔的,本姑娘隻知道飛爪百煉鎖!什麽奴家奴家的,說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難受死了。百裏曉,原來你喜歡的是這個調調?”
百裏曉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將身上的姑娘推到一旁,還給蓋上了一層厚棉被,而後坦坦蕩蕩地坐在自己身側,一臉正氣地說教著:“冷大哥在擔心你,你知不知道?無戈先生都要給你告狀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姑娘都當你是冤大頭,你知不知道?你怎麽不說話?趕緊起來,別跟沒長骨頭似的!”
百裏曉隻好坐起身來,側頭盯著她看,不答反問:“那你為什麽來,你知道嗎?”
百裏曉目光灼灼,白飄飄忽然覺得被盯著瞧得渾身不自在,忙移開目光,剛才的一副大義凜然的臉孔也瞬間消失不見,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不是……告訴你了,是冷大哥叫我來的……”
百裏曉一聽,眼睛一閉,往榻上一躺道:“那我讓他現在叫你回去,你走吧!”
“那怎麽行?”白飄飄忙伸手去拽他的胳膊,“你快起來!”
百裏曉卻故意運氣,使了千斤墜,任憑白飄飄如何用力都拽不起來他。
白飄飄喘著粗氣,不服氣地說道:“我力氣大得很,怎麽會拽不動你?!”她定了定神,用盡力氣握住他的雙手,騎在他的腰上,咬牙說道:“你……給……我……起……來!”
百裏曉眯著眼睛看她,嘴角揚起一個壞笑,瞬間將內力散掉,白飄飄被晃了一下,隻覺得後背一空,飛了出去。
百裏曉忙伸手環住她,飛身而上,護著她,叫自己後背著地,摔在了地毯上,一下將爐子撞倒在地,迸出猩紅的火星,好不嚇人!
好在爐火已滅,隻有零星的灰炭還微微發紅散落了幾塊,沒有燙傷兩人。
百裏曉躺在地上,緊緊抱住趴在他身上的白飄飄,無奈長歎一聲:“我始終舍不得叫你受傷。可,你怎麽舍得刺傷我呢?”
白飄飄忙掙紮著要起來,“我真的傷到你了嗎?我以為箭頭刺不透衣服呢……傷口在哪兒?讓我看看!”
百裏曉隻好放她起來,兩人麵對麵坐在地毯上。
他將衣領剝開,道:“就在這裏。”
“你也有貓眼刺青!”白飄飄指著他的胸口道。
“當然,我是古月國的人。”
“我也有貓眼刺青,不過是在後背上。我來京城後才知道的,那是我娘給我刺的,她也是古月國的人。不僅如此,她還在邊上幫我刺了一彎新月。”
“你也有刺青?”
“你不信啊?我給你看。”白飄飄剛想掀開衣服,忽然想起那刺青是在自己的後背之上,豈能隨意給男子看呢?臉上飛霞,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還是不給你看,比較好。”
百裏曉目光沉沉,道:“不急。”
白飄飄沒有察覺出他的畫外音,兀自研究著百裏曉的胸膛碎碎念道:“不過,這一箭倒留下了一個圓形的疤痕,挨著刺青,好像個太陽。”
百裏曉隻覺得胸前一熱,忙合上領子恨恨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說著,便起身要走。
白飄飄忙拉住他的袖子,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對不起嘛……我不是有意要傷你的,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是幫我的,對我很好,可是,那天情勢危急,我二師兄武功之高,不是你能想象的……我不想你們打起來,還是因為我……我不想你受傷的……我以為我沒有傷到你的,沒想到我手勁兒那麽大……你這些天來,一次也沒來過屋頂……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姑母不讓我出門,我自己又不認識路,不想再給她惹麻煩……對不起……嗚嗚……”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地落下,將這些天她的忐忑後悔委屈全都傾瀉了出來,打濕了地毯。
百裏曉目光複雜地看著她,最終化作一聲歎息,長臂一撈,將她抱起,帶入懷中:“別哭了。”
“嗚嗚……”白飄飄卻隻是哭個沒完。
“再哭,我就親你啦?”百裏曉暗暗歎了口氣,威脅道。
白飄飄嚇得止住哭聲,忙揚著一雙兔眼看他,驚恐得不行。
百裏曉失笑出聲:“還知道害怕?”他故意板起臉來訓她,“你遇到蒙古人的時候怎麽不知道怕?居然還要迎敵?”
“我……我也是沒辦法,趕鴨子上架,能撐一刻是一刻嘛……不然三師兄和飄然姐姐可怎麽辦?”
“你啊……”百裏曉抱住她的雙臂又緊了緊,道,“其實,你踏進這間屋子的時候,我就不再生氣了。你能來,證明你心裏有我。對嗎?”
白飄飄臉一紅,低下頭不吭聲。
百裏曉也不計較:“你不說話,你心裏也有我,是不是?”
“哎呀,你別說了……”白飄飄將臉埋進他的胸口,蹭了蹭,悶聲悶氣地說道。
“好吧,不說了。”這樣的小動作讓百裏曉心安,哄她道。
白飄飄卻將頭抬起來,皺起鼻頭:“你身上這是什麽味兒?”
“大概是我的熏香。”百裏曉故作淡定。
“不對!你的熏香不是這樣的!這是剛剛那個‘奴家’留下來的吧?!”白飄飄一把推開他,怒氣衝衝地質問道,“你說你來這到底幹了什麽好事兒?!這個煙花地就是我五師兄說過的青樓吧?她們都是賣笑的女子!對不對!你是不是也親她們了?!”
百裏曉一看不好,忙一把拉回她,連聲道:“沒有,沒有!”
“我才不信!”白飄飄一把甩開他的手,走到那個姑娘麵前,解開她的啞穴道,“我問你!你跟那位公子都做什麽了?!快說!”
“我……我們什麽都沒做,公子來就是讓我們唱歌跳舞的,一個手指頭都沒碰過奴家的……就是剛剛,才讓奴家躺在他身上的……”
白飄飄一愣,抓住她的手腕,“你什麽意思?”
“奴家真的沒有撒謊,請夫人放過奴家吧……”
百裏曉輕咳一聲,朗聲道:“冷離!快帶她退下!”
白飄飄恍然大悟,卻不肯放開她:“哦!原來你們合著夥騙我?!”
“我不想騙你,這不是我的本意,”百裏曉看她一臉慍怒,忙解釋道,“可是,若非如此,你又怎麽會正視你的心呢?你不知道你那天選擇了無恨,叫我多麽心慌?你如今貴為郡主,皇帝寵愛你,世上的珍寶你本就不在意,我不知道怎麽才能確定你的心意,隻好出此下策。但願你能原諒我,若是你不肯,也不要不理我……”
白飄飄別扭地一扭頭,“哼”了一聲,“明明是你不理我……”
“蒼天作證,我怎麽可能不理你呢?”
“就是你,就是你!這麽多天,你再沒來過屋頂……”
“你在等我?”百裏曉促狹一笑。
“你走開!”白飄飄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轉身就要走。
百裏曉忙一把拉住她,笑道:“我不走。我天天都去看你的,你每天晚上的呼嚕聲我都聽得很清楚。”
“那你為什麽不見我?!”
一絲憂鬱在他眼裏閃過:“近鄉情怯而已。”
“什麽?”
百裏曉無奈長歎解釋道,“我害怕。”
“你怕什麽?”
“你這丫頭,真是……”百裏曉隻好緩緩道,“我怕,你心有所屬,負了我的相思意;我怕你不喜歡我,不把我放在心上;我怕你喜歡了別人,我的喜歡會叫你為難;我怕你並不為難,因為你全然不在乎我的感受;我隻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怕我們這一路並肩走來的情誼,都化做一陣風轉瞬即逝,不曾進入你的心裏。可是,你不知道,你已經走進了我的心裏,再不能離開。我這裏為你畫地為牢,你願意留下嗎?”百裏曉指著自己的心口誠懇說道,目光灼灼。
白飄飄愣愣地看著他好一會兒,輕輕地說,“我要是不……”她害羞地低下頭去,小聲道,“就不會來了。”
“你願意的,對不對?”
“不要問了……”
“好,那你不想說就不說。你若願意的話,就點點頭,行嗎?”百裏曉小心翼翼地請求道。
半晌,白飄飄低著頭,兩隻耳朵紅彤彤的,聲如蚊呐地說了句,“我願意。”
室內沒有了爐火,溫度漸漸低了下去,案上的兩根紅燭卻還奮力的燃燒著,紅色的淚珠滴落不停,溫暖的火苗一跳一跳的散發出光亮,將百裏曉與白飄飄兩人依偎的身影照在窗上,淡淡的,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