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庸駒峪中歎零丁
百裏曉道:“我們剛從村裏來,他們已經走了。”
“太好了!我這就回山洞去接婆娘回家。”漢子一瘸一拐地往山穀深處走去:“這路可難走哩!”許是因為百裏曉為他帶來了好消息,他不覺話多了些,“幾位公子一看就不是獵戶,也不像種田的,倒像是讀書的。”
“我們也讀書。你叫什麽?”
“山裏人哪有什麽名字?不過什麽順口叫什麽,村裏人都叫我大牛。”
“你們村的人都在這穀裏嗎?”
“有親戚住在散關郡的就去投靠親戚了,基本上都往北去了,沒人進山的。山裏有老虎,有毒蛇,實在是活不了了才去那山的。”
百裏曉知道他說的是青泥嶺,想起這一路的驚險,點頭道:“確實。”
一行六人緩慢行進,走到一處一人寬的縫隙,大牛拍了拍岩壁道:“從這上去就能上到山頂,我得去找婆娘了……”
百裏曉見大牛擠進縫隙中,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不由歎道,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人都以為這山是懸崖峭壁,誰知另有曲徑通幽。
幾人往前又走了一會兒,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連聲的呼喊:“公子!公子!”
回頭一看,是大牛又追上來了。
他身上係了個包袱,傳出響亮的嬰兒啼哭。
“公子,你瞧,這是我的娃娃!”大牛一臉的喜氣洋洋,滄桑的臉上煥發著神采,“我剛回去,婆娘就生了!是個男娃!這回我家可有後了!就是婆娘非讓我給起名,可是我大字不識一個,我知道您是讀書人,能給我家娃起個名字嗎?”
百裏曉笑道:“一麵之緣也是緣分,有何不可?隻是不知道,你姓什麽?”
“姓黃。”
“黃……”百裏曉想了想,道,“這孩子生在庸駒峪,庸駒峪遍是吳壁石,吳壁石又名磐石,有詩說過‘蒼然古磐石,清淺平流水,何言中門前,便是深山裏’,不如就取清平二字,清平,清平,清和平允,安定太平。希望這孩子能生活在太平盛世當中,一輩子平安喜樂。如何?”
黃大牛雖然沒太聽懂,但卻知道這兩個字是好的,連忙道謝:“好!好!太好了!謝謝這位公子,我也祝你們這一路上順順利利,平平安安!清平有名字了!清平、清平……”黃大牛歡天喜地地回去了。
白飄飄蒙著眼笑道:“沒想到你的學問這麽好!你的詩背的真好!你怎麽知道吳壁石又叫磐石?我二師兄剛剛沒說過啊。”
“我就是知道。”百裏曉笑而不答。
“哈哈,那孩子也有福氣。二師兄說了,殿下賜名是福氣!我的名字也是殿下給起的,他的名字也是殿下給起的,所以我們倆都有福氣,都能一輩子平安喜樂,對不對?”
“學得倒快。”
無恨卻問道:“殿下是不是因為在山上碰到了朱厭,所以才給那孩子起了清平這個名字?”
百裏曉一愣,隨即笑道:“小白果然所言非虛,她二師兄確實是耳聰目明。”
“殿下過獎。隻不過朱厭之說乃是上古神話,未必可信,殿下不必過於掛懷。”
“但願那朱厭隻是傳說。”
五人一路走著,轉過兩道彎,忽然前方出現了一排士兵。
見他們走過來,士兵們舉起長矛喝道:“什麽人?”
百裏曉幾人對看一眼,心道,難道這些人就是從村莊裏撤出來的國舅府的追兵?居然還在這附近?
“我們是過路的,到散關郡訪親友。”
“是嗎?”領頭的士兵狐疑地打量著他們,展開幾張畫像來,挨個看過去,道,“我怎麽看著你們倒像是我們將軍要找的人呢?”
“將軍?”百裏曉心內一驚,麵上卻笑著,“這位官爺看錯了吧?我們是鄉野小民,怎麽能認識將軍呢?”
無恨冷眼看向他們的穿著打扮:“你們是鎮遠將軍史寧風的部下?”
“正是!你是何人?”士兵橫目喝道。
無恨冷冷一笑,“真是踏破鐵鞋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史寧風呢?”
“大膽小民!居然敢直呼將軍名諱?!我看你們就是逃犯!來人!抓住他們!”
數十兵卒舉著長矛衝上來,無恨不躲不避,手臂一揮,射出暗器數枚,紛紛打入士兵腿部,士兵們頃刻間倒成一片,哀嚎不止。
無恨居高臨下,睨著眼睛看向排頭兵:“史寧風在哪兒?”
“你……你是什麽人?你……你……知道我們將軍是什麽人嗎?你居然敢傷鎮遠營的人?”
“我再問你一次,”無恨抽出長劍,寒光閃過,直指士兵,沉沉道,“史寧風在哪兒?”
“我……我們將軍去追國舅府的逃犯了……”
“他不是要上京述職?”
那排頭兵躊躇著不肯說,無恨長劍抵住他的脖頸,冷冷喝道:“說!”
“少俠饒命……將軍本來是要述職的,但是趙國舅的事,我們將軍是一定要幫忙的……”
“所以,你們才在這裏設卡?”
“正是。前些日子,將軍看到了青泥嶺上的煙花,將軍說這不是常人用的,就叫我們在這裏駐紮,趕走村民,守株待兔,但是等了好幾天都沒見有人來,將軍就先去散關郡了,命令我們再留守幾天,直到今天,才收到命令,趕赴散關郡……”
“他在散關郡?”
“……這……”
“說!”無恨寒劍一點。
“是……是……不過也許去了京城也不一定……”
無恨劍鋒一掃,將其敲暈,“我們走。”
白飄飄聽得奇怪,問道:“二師兄,你找的是走馬關的鎮遠將軍史寧風嗎?”
“對。”
“就是你之前帶我去的將軍府?”
“是。”
“那……你的目標是他嗎?”
“……”
“那能不能等我眼睛好了,再去找他呢?上次是我走錯房間,誤了你的任務,這次我得將功贖罪幫你殺了他啊!”
百裏曉皺眉道:“小白,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怎麽了?”
“鎮遠將軍是什麽人?怎麽能由著你胡來?你知道你若是殺了他會惹多大的麻煩嗎?”
“麻煩?”白飄飄一愣,“可是我們自在門從來沒有失手的任務啊!我不能壞了師父的名聲。”
“自在門原來這是個殺手組織?”
“……”
百裏曉見她不說話,便道:“你若真要殺他也行,但不能現在、在這裏殺。”
“為什麽?”
“你想想你的身份,你現在除了是自在門的弟子,也是我的侍衛,我們是一體的。古月國王子的侍衛把涼朝的鎮遠將軍給殺了?!你把自己當成涼朝皇帝,你聽後會怎麽想?會不會是我們古月國蓄意挑起事端?將來若是涼朝皇帝興兵來犯,大動幹戈,死的可是兩國軍民,戰事一開,生靈塗炭,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百裏曉說得合情合理、大義凜然,白飄飄不得不讓步,小聲道:“有這麽嚴重嗎?”
“你說呢?”
無恨道:“飄飄,王子說得對。你不應該摻和到這件事兒中。”
“可,那是我們共同的任務啊!”
“其實,”無恨麵帶難色,“殺他並不是任務,那隻是我的個人恩怨。”
“什麽?”
“史寧風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去殺他師父並不知情。”
“可……不對啊!那天你明明是有任務,所以才下山的啊?”
“是……隻是,那天下午我已經完成任務了,去殺史寧風的副將吳信,臨死前,他透露出史寧風的秘密,我這才知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但是他身處要位,守護嚴密,不可能輕易得手,此次任務凶險異常,九死一生,所以我才返回山上,一是準備用品,二是與你……們告別……”
“所以你才去我的院子裏看我,誰知剛巧我還沒睡,就偷偷跟著你下山了……那你為什麽不提前跟我說呢?”
“飄飄,你跟我不同。你一生無憂,無須承擔我的仇恨。我隻是知道自己此番可能有去無回,想再見見你,所以沒有阻止你跟我下山。可是,我也卻因一己之私傷了你……”
“傷了我?”
“那天晚上,是我封了你的粱丘穴……”
“你?!”白飄飄不可置信。
“沒錯。我想逼史寧風現身,但是他從鎮遠營趕回將軍府需要時間……”
白飄飄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覺得心內五味陳雜,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倒黴,在將軍府遇到了高手,沒想到傷害自己的居然是二師兄?
也算不上是傷害,是……利用?
這個詞語浮上心頭,讓白飄飄更加難受。
察覺到她的難過,無恨沉聲道:“我助你脫險,到散關郡,我就走了。”
白飄飄將臉埋在他的背上,悶聲道:“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了。”
“……”無恨淒涼一笑,“對不起,飄飄。”
這聲道歉讓白飄飄的眼眶瞬間濕潤起來,她使勁兒眨著眼睛,想擠幹眼淚,奈何淚水還是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湧了出來,打濕了蒙眼布,蜿蜒而下,在無恨的後背開出兩朵花來。
無恨身子一僵,勸道:“你的雪盲症還沒好。”
白飄飄側過臉,吸著鼻子倔強道:“我的眼睛,不用你管。”
百裏曉看在眼裏,心內也不是滋味,被至親背叛的感覺,他最明白,可是,這種痛苦隻能自愈,別人幫不上忙,尤其是局外人,他隻好岔開話題:“追兵在前,咱們最好加快速度離開這裏。”
可是,穀內亂石,不好行走。
無恨抬頭看天,隻見前方崖壁兩旁有很多長長的藤蔓垂下來,像一幕天然的長鏈,一直綿延到頭。
扯了下藤蔓,還算結實,無恨道:“用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