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慕瑾家變
她記得那一年，記得在那個動亂的時期遇上了他，是因緣所以她成了孤女，也是因緣所以她遇見了顧筠城。
仍舊記得1928年5月3日清晨，一切都沉浸在安樂的祥和之中，泉城濟南城內各處商店相繼開門，生意興隆，市麵熙熙攘攘，一片太平景象。
慕瑾像往常一樣在院中曬了一會兒的太陽便折身去了自家的布坊。平常無奇的早晨陽光明媚，出了門之後隨手招了一輛黃包車便走了。
從沈府到布坊不過是幾刻鍾的時間，可是走到了半路才發現道路被封了。
不過這也是常見的，自打奉係軍閥張宗昌盤踞濟南以來這濟南城看似安穩可實際上並沒有安逸到哪裏去，像現在這樣隨便就攔住路的情況更是多見的。百姓遭殃也是平常事，尤其是像她爹這樣的生意人更是沒少吃他們這些軍閥老爺的苦。
車夫為難，隻得建議她換道走，慕瑾也沒辦法隻好由著車夫去了。
可是換了一條道更是不得安生了，七繞八拐的愣是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沈慕瑾焦急的從秀包裏掏出一塊金表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了。
車夫一麵安慰著一麵又加快了速度，豈料轟然的一聲槍響打破了濟南城的寧靜。
“嘭的！”鳥獸驚散，同時沈慕瑾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是的，槍聲……那一年濟南城所遭受的殺戮正是因為這一聲槍響而起的。
想到這裏慕瑾揉了揉含著淚花的眼，透著灰蒙蒙的車窗玻璃，是飛快消失的樹影，漸漸的思緒又被拉回到兩年前的那場遭遇了。
後來，她見到了什麽了？是北伐軍與日本兵的衝突，死的死，傷的傷，到最後原想要逃命的她最終也挨了槍子。
“我是聽說這顧筠城以前還是北伐軍的一個師的師長呀，年紀輕輕的倒是蠻有作為的！”這邊三舅母不知想到了什麽，但是從她臉上的神情便能看的出她對顧筠城的印象不錯的。
“嗯，是這麽說的，不過那時候濟南城的屠殺也……後來聽說他去了日本學習了。”何念熙應著話，反倒是何未泠倏地就把目光落在了慕瑾的身上。
也難怪呀，慕瑾這才想起為什麽會覺得那個送箱子的仆人眼熟了。
那天，在離基督醫院不遠的一條街道上她挨了槍子，腳踝受了傷，本想要離開的她卻被一隻沾滿鮮血的手拉住了，是他，就是給他們送回箱子的人。
那時候的他胸口已經中了一槍，他強忍著一絲絲的氣力隻是為了讓她去找北伐軍九十二師的師長。
後來，她見著那位師長了，同時自己也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了，可是卻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了。
大概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奶娘那張滿是淚水的臉龐了，她哭著告訴她，“老爺去了……日本兵去織染廠搜人說是老爺將打死日本軍官的北伐兵藏在了廠房裏頭。老爺不依，那幫日本兵就把老爺捆了出去，一頓暴打之後老爺還是沒同意他們搜人，後來……後來他們竟然把老爺的耳鼻割下，還斷了老爺的腿臂！老爺的屍體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已經血肉狼藉，不成人形了！他們不是人！他們是畜生！是畜生！”
再後來呢，除了知道爹爹死在了日本兵的手裏就連織染廠也被他們一把大火燒了。
爹爹的喪事一直拖到了舅舅趕來才操辦的，沈府裏的沉痛，沈府外的兵荒馬亂與動蕩不安日益嚴重，整日整夜的是哀叫不絕，槍聲從未停止過，甚至每天都會有慘叫聲穿過高牆一直傳到她的耳朵裏。
也不知過了幾日，她依舊沉浸在喪父的悲傷之中，而舅舅卻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要帶她回揚州。
沈家雖然失去了當家人，織染廠雖然被大火一把燒光了，可是沈家並不是外強中幹的。臨走之前將上上下下幾十口的下人都打發了，餘下的錢財一並交予給了舅舅。沒了父親等同沒了所有東西，錢財又算得了什麽呢。
舅舅通過關係偷偷的弄到了兩張南下的火車票，但這無意是冒險的行為。如今每條鐵路線上都有日軍的重重搜捕，想要走怕是難事了。
腳傷未好的慕瑾踉踉蹌蹌的跟著舅舅踏上了南下的火車，出於意料的是竟也有一幫與他們一樣的人了。想想也是現如今的濟南就好比一個火坑，能逃就逃了，還留著做什麽呢。
忐忑與不安縈繞在她的心頭，就這麽離開了，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
突兀的一聲汽車鳴笛將慕瑾從思緒中拉回，猛然間才發現已經不是兩年前了，抬頭看去，鮮豔的赤紅色門匾就在眼前——何宅。
“哈哈，終於到家了，呼！連空氣裏都是瓊花的味道啊！”汽車在何家的門口停了下來，管家立刻迎上前替三舅母他們開了門。
念灃一如往常的孩童心性，下了車就直奔進了門。
“這都是深秋了哪裏來的瓊花啊，我說你慢點啊！”念熙趕緊的追了上去，這一胎雙生的姐弟真是像極了。
慕瑾是最後下車的，腳剛踏出車門的時候卻看著未泠站在她的麵前。
“擦擦眼淚吧，一會兒叫別人看見了肯定是誤會的。”說罷就遞上了手絹，青花格子紋的。
慕瑾哽咽接過了未泠的手絹，“謝謝。”這一聲謝謝，滿是感激的，卻在未泠的心裏激起一層漣漪來。
“你的事情我都聽義父說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的日子不也得慢慢過嗎？會更好的，就像揚州城的四季，無論怎麽變換始終都是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