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情深不壽
“小文。”
“在。”
“去按照這個方子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水。”霍邪兒的臉有些發青,拿著藥方的手有些抖,紀執文擔憂的看了一眼師父,接過藥方向廚房跑去。
霍邪兒拿出手帕捂著嘴輕聲咳了一下,肺部火燒火燎的疼痛感讓他難受的躬起了身子,突然喉間湧上一股腥甜,他還沒來得及拿起帕子黑血就噴了出來,血滴星星點點的落在桌子上,他淡定的拿起手帕輕輕擦拭著桌麵,然後將髒了的手帕隨手塞進抽屜裏。霍邪兒扶著桌子慢慢走到床邊躺下,他已經沒有力氣開口說話了,隻是躺在床上淺淺的呼吸著。
紀執文端著碗走過來,“師父,藥好了。”與其說是藥,倒不如說是毒,藥方裏配了三種劇毒,他霍邪兒就是吃毒藥才撐到了今天,終是這把病弱的身子骨再也撐不住了。
紀執文用小勺子給他喂藥,一回隻能喂進去幾滴。喝完藥,霍邪兒終於恢複了些生氣,他指指書櫃:“裏麵都是我自己寫的藥理書,你拿去用吧。該教的我都教了,我走了以後……你……照顧好自己。”
紀執文放下藥碗撲通一聲跪在床邊:“師父,求你別走。”
霍邪兒勾起嘴角輕輕笑了一聲:“我怎麽教你的?人各有命,救不回的就是救不回,你還想跟閻王搶人?”
小文委屈的擦著淚,他跟在霍邪兒身邊學醫學了近十年,霍邪兒隻教他製毒解毒,其它一概讓他自學,師徒兩個從毒藥裏提煉出許多可以用來治病的藥汁,最近幾年開始在人的身上試驗,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症,邪醫的名號也漸漸響亮起來了,來求醫的人多了起來,以前都是求毒藥的,霍邪兒嫌他們煩於是設了毒瘴不讓他們靠近,現在來求醫的都是平民老百姓,霍邪兒也就去掉了毒瘴,他通常在旁邊看著紀執文醫治病人,不時的提點兩句。
紀執文長大了,他不用再擔心他了,可以放心的走了。霍邪兒輕聲喚了一聲紀執文的名字:“執文。”
“徒兒在。”紀執文聽他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急忙湊近為他把脈,霍邪兒以前從不讓他查探他的脈象,現在紀執文明白了,霍邪兒已是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逝去。
霍邪兒安慰的拍了拍紀執文的肩膀:“以後千萬莫要動情,情這個東西,還是不要有的好。”
紀執文頭搖的像個撥浪鼓:“小文一定不動情,隻專心治病。”
霍邪兒笑了,單薄的、蒼白的雙唇彎了起來:“你真是傻,萬一遇到喜歡的姑娘,就別像師父這樣了,隻能自己偷偷想著,連心裏話都不敢說出來……”
霍邪兒的眼睛透過紀執文看向他身後的牆,紀執文不用回頭也知道牆上掛的那幅畫,畫的是師父,畫中的霍邪兒遮起一直眼睛表情帶了一絲茫然。
霍邪兒微笑著慢慢垂下了手,紀執文悲慟的抓住霍邪兒的手大喊:“師父?師父!”
霍邪兒保持著微笑離開了人世,似千年冰封的墨色眼睛沒有了光澤,漸漸有東西碎裂開來,萬丈深淵裏封鎖了一位佳人的容顏。
紀執文親手在後院挖了個坑,把霍邪兒的屍體放進去後又突然想起來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他從櫃子下麵取出一幅畫,原本那幅畫是和師父的畫像一起掛在牆上的,可是從賢王府回來後師父就把這幅畫收了起來,封存在櫃底,霍邪兒死前應該看的不是他的畫像,而是原本在他畫像旁邊的——花欣的畫像。
師父一定想讓這個漂亮姐姐陪著他,紀執文自己做了決定,把畫像和師父埋在了一起,這樣師父在地下長眠的時候也不必那麽孤單。
紀執文將師徒兩人這些年看病賣毒藥賺的錢全部拿出來,他對金錢是沒有概念的,他和霍邪兒一樣,隻要吃飽其他一概無所求,看著桌子上堆滿的白銀黃金,紀執文估摸著應該攢了不少錢。他帶著錢來到鎮上,帶回一夥人在幽靈穀裏建造了一個大庭院,又放出消息,邪醫的醫館開張營業了,原本就對邪醫有所耳聞的人把這個消息傳開了,有疑難雜症的都來找他,紀執文用他和師父研究出來的藥對症施治,邪醫的名號徹底打響,外麵都在傳世上就沒有邪醫治不好的病,他能從閻王手裏搶人。
前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紀執文來者不拒,他待人溫和,沒錢治病的人他也治,隻說等以後有錢了再還。漸漸他的邪醫名號被傳成了‘神醫’,紀執文不為所動,他隻是在替霍邪兒等一個人。
紀執文在幽靈穀裏日複一日的看病治病,隻要他的名號傳開了,他堅信她一定會來的,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一天幽靈穀迎來了那位等待已久的故人。
花欣披著鬥篷趕馬而來,她瀟灑的從馬上跳下來,取下鬥篷帽子看著坐在大堂裏的紀執文驚訝道:“你是小文?都長這麽大了,你師父呢?”
紀執文安排病人先去別的院子休息,然後邀花欣去後院師父曾住的屋子裏,花欣欣賞著自己幼時的大作,有些得意道:“這幅畫還在這裏掛著呢?”
紀執文點點頭,為她倒茶:“師父很喜歡。”
“那是,不看看是誰畫的。”花欣舉起茶杯,有些著急道:“噯?你師父去哪了?我有急事找他。”
“師父在後麵休息。”紀執文指指身後不慌不忙道。
“我真有急事,能不能讓他先起來?”花欣站起身往後院走去。
後花園被打理的很整齊,有花有草,還有一個灰突突的墓碑,花欣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她驚訝的回頭看了紀執文一眼,然後跑到墓碑前仔細看著墓碑上的字:師父霍邪兒之墓。
花欣腿一軟坐在了墓碑前,嘴裏不停的嘟囔:“怎麽會?怎麽就……”
紀執文慢慢走過來,用衣袖輕輕擦拭著墓碑:“師父在這裏等你三年了,三年前沒有來得及見你一麵,現在他終於見到你了。”
“為什麽不通知我?”淚流肆意在臉上橫斜,花欣輕捶了一下身下的黃土:“為什麽不告訴我?我還以為你過的很好……”
紀執文聲音陡然變冷:“師父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太好,怎麽會過的很好呢?”
花欣聽出他語氣裏責備的意味,有些不解的看向紀執文:“你是在怪我?”
紀執文愣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緒後道歉道:“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花欣搖搖頭,“算了,他都不在了,我兒子的毒怕是……”
“我可以解。”紀執文突然道。
花欣回頭看著他:“嗯?”
“不管你兒子中了什麽毒,我都可以解。”紀執文語氣聽起來十分自負。
花欣勾起嘴角搖頭道:“你口氣還真是大啊,跟霍邪兒的性格一點都不像。”
紀執文有些羞赧的偏過頭:“他是我師父,又不是我爹。”
“我兒子隨軍隊征戰苗峯人的時候好像被下了蠱,我解不了,你對這個有研究麽?”花欣將信將疑道。
紀執文背過手朝屋裏走去,“你兒子現在在哪?”
“在帝都,禦醫在想辦法抑製毒性。”花欣快步跟上紀執文,身後的鬥篷獵獵作響。
紀執文背上藥箱然後想了想又折回去從書櫃裏抽出兩本書,“我跟你去。”
花欣跟紀執文坐上趕往帝都的馬車,花欣隨手拿起紀執文帶來的書翻開看有些遲疑道:“你現在才看解蠱方法會不會太晚了一些?”
“我不是看的,隻是有師父的書在我就能安心。”紀執文坐直身子道。
花欣又翻了翻令一本書,書上的字和畫都是霍邪兒親自寫上的,花欣看著那些字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和霍邪兒一起學解毒的時光,突然從書頁裏掉下一張紙片,花欣撿起來有些奇怪道:“這是什麽?”
紙片有些泛黃,字的顏色已經有些淡了,不過依然能看清楚上麵寫的“後會有期”四個字,落款是一朵小花。
花欣捏著那張紙沉默,心裏有些感動,就連一張紙條他都好好的保存了這麽些年。
紀執文合上眼假寐,徒留花欣一個人感歎唏噓。
到達帝都後,憑借著花欣賢王妃的身份兩人一路趕進皇宮,紀執文查看了衛籬的傷勢,衛籬的眼眶和嘴唇呈黑紫色,無意識昏睡,不時會留鼻血。
紀執文冷靜判斷道:“蟲蠱,鑽進腦後了。”
花欣大驚,若是蟲子進了腦袋裏那還有的救嗎?
紀執文繼承了師父解毒時不喜歡別人在旁邊看的習慣,“你們都出去,等治好了我會通知你們。”
花欣把人都轟走,然後依依不舍的流連在門邊:“我能不能留下來?”
“你應該不會想看到那個畫麵的。”紀執文從藥箱裏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然後先是喂衛籬吃了一個藥丸,衛籬身子突然抖動了一下,然後就看到他的脖子處有一小團東西在蠕動,花欣嚇得急忙退出去關上門,她全身已經起雞皮疙瘩了,果然那個畫麵她真的看不下去。
紀執文將蟲蠱引出來後放進一個罐子裏,準備帶回去繼續研究。
又寫下藥方交給花欣:“熬藥喂服三天即可無恙。”
花欣沒想到事情這麽快就解決了,還有些緩不過來,見紀執文已經背起藥盒了急忙上前道:“你要走?留下來休整一下吧,明日我送你回去。”
紀執文剛想開口就感覺迎麵一陣風,一個紅裝短打的姑娘衝進來,高高綁起的馬尾在身後一跳一跳,她撲到花欣身上著急道:“我弟怎麽樣?死了嗎?”
花欣無奈的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你胡說什麽,他已經沒事了。”
衛沫長舒一口氣,輕輕拍著自己的胸脯:“嚇死我了,我就知道他肯定沒事。”
她大大的眼睛閃了一下,歪過頭看向紀執文問:“他是誰?”
紀執文微微頷首自我介紹道:“我叫紀執文,江湖郎中。”
衛沫打量了一下紀執文,抱拳道:“我也是江湖中人,紅女俠就是我啦。”
衛沫得意的揚起下巴,身影一閃出現在紀執文身邊,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秒後讚歎道:“你長的不錯啊,皮膚真好。”
花欣一看女兒要變女流氓了,急忙轉移話題:“小文啊,這是我女兒,阿沫,你們……”
衛沫忽略花欣,圍著紀執文轉:“你是郎中啊,什麽病都能治麽?”
紀執文被她繞的有些頭暈,撫著額頭道:“還好吧,我是幽靈穀的……”
“什麽?你是幽靈穀的邪醫?”江湖人士哪個不曉得‘邪醫’的鼎鼎大名啊,能和他結識以後說出去絕對特有麵子,衛沫激動的撲上去連聲道:“我們可不可以做朋友?以後行走江湖也好有個照應啊。大黃最近吃不下飯好像生病了你能不能幫我看看?你不是什麽都能治的麽,狗應該也沒問題吧……”
花欣見他們兩個這麽有話可聊,隻好將他們轟出去:“你們出去聯絡感情,別打擾阿籬休息。”
衛沫拉著紀執文往別院走:“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你呢……”
紀執文無奈的跟在衛沫身後,腦海裏突然想起霍邪兒臨走前的那句話,“以後千萬莫要動情,情這個東西,還是不要有的好。”
他收斂了一下心思,看著衛沫的笑靨卻又再次出神,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呢?從來沒有人告訴他,他是不是該聽師父的話,不要去碰情這個東西。
衛沫還在自顧自說著,眼睛裏滿是灼人的光彩,挺翹的鼻子,粉嫩的唇不停的在紀執文眼前晃悠,他聽到心底突然有什麽東西崩塌的聲音,然後就感到一股柔軟托起了他的心髒,那感覺就像是整個人都漂浮在棉花糖上一般輕盈。
耳邊是衛沫悅耳的聲音,紀執文還沒來得及發現,他已然淪陷。這是他紀執文的宿命,推拒不得。
命中似有天意,一生隻盼嘉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