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九 塵埃落定
可惜這變態的快感並沒有維持一會兒，就被無以言表的悲傷瞬間吞沒了。那個家夥啊，已經無可救藥了，無論是誰也幫不了她了。
眼前那個越來越遠的小小身影揮之不去，小白永遠忘不了那個時候，在小米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
那時候小米就說過：“像我這樣的人，是不配得到幸福的，不過已經無所謂了，雖然看不見幸福 ，可是好像也沒有很難過。”
是啊，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是這樣，沒有很開心，好像也沒有很難過，似乎整個塵世間沒有任何東西能入她的眼。
第一次看見寧好的時候，她真的是牙齒都咬碎了，她費了那麽多的努力都沒有住進小米空蕩蕩的眼睛裏，可是她卻從小米的眼睛裏看見了寧好的倒影。
真是讓人嫉妒啊，這個運氣好的家夥！
可惜，會這樣想的好像隻有她一個吧，你半夜輾轉反側想念到哭泣的心頭朱砂隻不過是另一個人相看兩相厭的蚊子血。
沒有辦法的事情，世間萬物就是這麽不講道理。她感覺心裏突然堵得慌，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走了，回去了，讓我送你回家。”小白淡淡說道。
“什麽意思？”寧好一臉茫然，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或許，換一句話來說，是不願意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不明白嗎？你被丟下了。”小白無關痛癢的說道。
眼前的這個人，臉上的表情還真是風輕雲淡啊。他的心忽然往下一墜，就好像一直壓在自己身上的重擔突然被卸了下來，輕飄飄的找不到支點。
見他這個樣子，小白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對著他喚了一聲：“寧好？”
“誒？”他一臉茫然的抬起頭。
同一時間，小白一隻手朝著他的腦袋拍了下去。
待小米回到灰玉山的時候，已經是又一年的深秋。山中落葉繽紛，當年娘親遇見爹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時刻呢？
過了那麽久，這裏還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啊。也對，這裏是她一個人呆了很久很久的地方，短短的一生中，這裏有著百分之八十的記憶。
夠了吧，已經夠了，不管是什麽，都夠了，到此為止吧。
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這裏已經物是人非了。半山腰之前一直有小蛇妖在把守，當年她一次又一次的偷偷溜下山，全是那個它打的掩護呢。
已經沒有了，全部都沒有了，這裏與人類的界線已經消失了。那時候她一言不合不顧後果的說走就走，這裏發生了什麽她一點都不知道。
南安之前所在的洞穴也已經封閉了，就好像從來沒有人出現過一樣。這一切都好像是自己的幻覺，不管是作為半人半妖的日子，還是和寧好在一起的日子。
不過才短短的幾個月，卻突然像過了好幾個世紀一樣。或許真的是夢吧，一切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她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個幻想症患者。
對了，還有喬玄啊。如果連他也不在了的話，那麽，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可以證明她活過了。
可是，自己和喬玄並不熟悉啊。向來都是他來找自己，自己連他住在哪裏是做什麽的都不知道。
自己與這個世界脫節了吧？想到這裏，那種被拋棄的感覺突然又湧上心頭。小米一步一步沉重的回到當初自己住的小木屋，坐在四門緊閉的小木屋門口泣不成聲。
上了鎖的門已經被雨水歲月侵蝕，斑斑鏽跡爬上了鎖孔與鎖身，一如她不堪回首的這些年，明明時間過去並沒有多久。
走了之後，就連小木屋也不會站在原地等她了。被腐蝕的鎖輕輕一掰就碎成了渣渣，小米一推門就聞到一股黴味。
裏麵的蜘蛛網密密麻麻，就好像從來沒有住過人一樣，自己之前真的一直在這裏生活過嗎，為什麽一點影子都想不起來了呢？
她關上門，無力的坐在地上靠著牆，一臉頹唐。不是那種喜歡矯情的人，那種傷春悲秋的話想都不想想。
她突然感覺好累，就像沒有做熱身運動突然就跑了一千米，然後體溫漸漸下來之後，又覺得渾身輕鬆。
不是心中無事，隻是不想記得，她閉上眼睛，隻能看見一大片白茫茫的霧。睜開眼睛，那一小片光明是一個叫作小白的笨蛋給的。
是啊，笨蛋！
她忍不住輕輕伸手撫摸著自己的眼睛，一想起它那無邪的眼睛，立馬搖搖頭將它的影像趕出自己的腦海。
可是，不去想一個人容易，心底的悲愴卻怎麽也忍不住。
不知道什麽時候，小米不知不覺的睡著了。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吧，不能哭就睡覺吧，睡著了就不會想哭了。
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多年來一個人生活的條件反射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嚇得一個激靈，猛然睜開眼。
一睜眼就看見喬玄那熟悉的背影，他正背對著自己在整理床鋪，自己身上還蓋著他的衣服，黑色的巨大的衣服。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這貨的背影如此高大。
原本想喚他一聲，可是想了想，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沒有叫出口。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呢，是有人報信，還是他一直都會來這裏呢？
應該是有人報信吧，畢竟他在這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獻殷勤的小妖多了去了，搶著都不一定能排的上隊。
突然，喬玄直起腰來，小米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假裝還在睡覺。果然，他回過頭來，看見小米還沒有醒，又搖搖頭轉了過去。
當初不告而別，現在又一聲不吭的回來，還帶著這一身凡塵。當初那個驕傲到無可救藥的葉小米，也有這樣狼狽不堪的一天啊。
這丫頭總是活的如此任性自我，有時候還有一些羨慕呢。
現在天已經黑了，有什麽事情還是明天再說吧。他也不怎麽擅長這種事情，將就一點就好了。
看著整理好的床鋪，喬玄滿意的叉著腰審視了一會兒才走過去將小米輕輕抱起來放在了床上，然後替她蓋好了被子。
原本想轉身離開，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明天一早起來，這個家夥又不告而別了，所以想了想還是拿了個凳子坐到了小米的床邊。
第一次如此安靜的看著小米的臉，他突然有些百感交集。雖然這不是自己的孩子，甚至可以說是什麽關係都沒有，非要說的話，算是宿敵家的小孩吧。
可是為什麽呢？他還是忍不住照顧了她，也算是看著她從小到大了。之前因為是禦風的原因，後來完完全全是因為她的原因。
很多時候，他都能感覺到這個小女孩心裏深似海的心事，他不能說，也幫不了她，所以隻是默默的在她的周圍保護她。
現在看來，她好像並不需要自己的保護了，她的眼角眉梢已經沾染了堅毅的氣息，即使是在睡夢中，她的雙唇依舊緊緊抿著。
不得不承認，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之後，喬玄在門外坐了一夜，夜裏沒有月光，什麽都沒有。
以為喬玄走了，她又睡著了，因為她確信，明天他也一定會回來的。早上推開門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台階上的喬玄。
“你……你沒有走啊？”她脫口而出。
喬玄微微一皺眉，然後一副了然的模樣笑了一下，斜挑著眉看著她說道：“嗯？”
啊，一不小心說漏嘴了，昨天自己是裝睡的啊。這就尷尬了，看他笑的一臉不懷好意的模樣，一定是猜到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啊，對了，他去哪裏了？”小米慌忙解釋的瞬間突然想起來那個天天管著自己的家夥不見了，於是一轉口問道。
“他嗎？”喬玄突然有些低落。
看著他的模樣，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湧上心頭。
小米急急忙忙問道：“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唉，”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走過來望著她的眼睛說道：“也罷，終歸是到了該告訴你的這一天。”
“什麽意思？”小米一頭霧水的問道。
喬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拿出一枚黑色的珠子，往她的眉心輕輕一點，珠子化為一縷煙飄進了她的身體裏。
一瞬間，之前身為半妖的感覺一下子回到了身體裏，她感覺，身體的一切感覺似乎瞬間被喚醒了一般。
“這是……”
見她懵逼的表情，喬玄又歎了一口氣，說道：“先不要說話，讓我說完好嗎？”
小米點了點頭，然後他便跟她講了一個故事，是關於當初她娘的故事。
葉之秋聽信別人的慫恿，以為隻要拿走禦風的內丹她就會變為人類，這樣禦風就不會再排斥他，他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可是，禦風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喜歡他的原因僅僅隻是因為知道他的壽命短暫，而自己已經承受不來任何的離別。
那種對一個人掏心掏肺的感覺，之後那個人突然走了，整個人都會像被廢了一樣。葉之秋離開他的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了。
那種不正常的依賴讓她感覺很消沉，可是與此同時，她又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來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最後，她真的將內丹交給了葉之秋，可是他轉身就給了別人。後來禦風知道了，可是她還是原諒了他。
她的一意孤行讓羽兒很是惱火，因為她實在是無法理解，像她這樣的人，被人背叛了竟然如此輕易的就原諒了對方。
從那以後，羽兒便和禦風之間埋下了火種。南安從那個江湖騙子那裏搶回了禦風的內丹，那其實隻是一個半吊子的小妖，以為得到蛇王的內丹可以快速提升修為。
可是，那是禦風的妖力凝結而成，其他妖是無法使用的，即使同為蛇族也不一定可以。得到它不過就是一個沒有用處的珠子，還是不怎麽好看的那一種。
然而，禦風還是一如既往的相信葉之秋，完全不講道理，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告。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南安私自藏起來她的內丹。
之後的事情是南安也沒有預料到的，羽兒以為隻要葉之秋死了一切就天下太平，所以繞了一圈還是決定殺了他。
那時，禦風失去了內丹，肚子裏又有了小米，根本不是羽兒的對手。可是為了保護葉之秋，她用自己的千年修為將羽兒的妖力封印住了。
這個時候，她已經非常虛弱了，南安以為總有一天她會醒悟的，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她內丹的事情，想著等到她明白的那一天再將這個還給她。
可惜，沒有以後了。
那年禦風下山之後，遭到人妖兩路的襲擊，這樣為世俗所不容的感情，注定是死作局。
南安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她，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明白，愛一個人，隻要她活著就好，並不一定非要在一起。
可是，那個時候他不明白，等到他明白的時候，世界上已經沒有需要他這樣的人了。懷著對禦風無盡的愧疚，他將這一切全都傾注在小米身上。
可是，曆史驚人的相似。某一天，小米她隨著一個人類義無反顧的離開了他。南安萬念俱灰，對不起禦風，就連她唯一的女兒也沒有保護好。
小米離開不久，他便也離開了，走之前將這內丹交給喬玄，讓他代為保管。若是有一天她回來，記得還給她。
他下了命令，待她歸來，小米將代替他成為下一任蛇族之王。
“現在，你也已經任性夠了吧，回去吧，回到王城去，結束了。”喬玄輕輕的說。
“是啊，結束了。”她淡淡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