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 重新開始
每次都是自己撲向小米，現在突然是她主動朝著自己撲過來，這種感覺很微妙啊！過了好一會兒，小米才輕輕放開他。
他才期期艾艾地問道：“小米，你的臉……”
哦，對對對，她突然想起來了。本來一直就想告訴他這個事兒來著，七扯八扯扯遠了。小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微微笑了一下。
似漫不經心般說道：“不好嗎？我現在是人類了哦。”
話一出口，心裏莫名就有一股不可名狀的失落席卷而來，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總之就是感覺很難過。是慣於保守的人，稍微改變一下就難以適應了。
做妖也有妖的好，那種掌控全場的感覺，是她厚厚的繭，讓她畫地為牢，也讓她有了安全的棲身之地。不像現在，總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無力感。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現在是人類了，和寧好一樣。不過就是一生嘛，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無論是什麽，隻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好。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小米溫柔的笑，溫柔如水的、帶著悲傷的笑，就仿佛不冷不熱的秋風一般吹過，輕輕卷起一片落葉，正好幽幽落到他的心上。
心裏是有一點開心的，因為她終於願意放下自己渾身的刺來擁抱他了，餘生他就是她的眼睛。隻是可惜，一朵玫瑰如果失去了刺還算是玫瑰嗎？
他有些擔心，他要的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小米，一個嘴上不饒人卻心思細膩的小米，一個即使內心排山倒海卻隻字不提的堅強的小米。
毫不誇張的說，他喜歡她的一切，好的壞的他都喜歡。不論是那時半人半妖的模樣，還是後來羽兒替她幻化的人形，還是現在這個麵色如水的她。
寧好靜靜的看著她，看著她的嘴角還噙著一抹深深的笑意，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站在他的麵前，卻仿佛中間隔著永遠跨不過去的溝壑。
許是她的表情太過矛盾，平靜而又迷茫，微笑著卻讓人感覺那麽悲傷，一時間他有些不明白，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小米嗎？
就仿佛一個活了很久很久的老人在麵對人世的感覺，好似對什麽都眷念，要好似什麽都無所謂；好似什麽都明白，又好似什麽都更不明白了。
“小米……”他輕輕道，語氣中帶著無限感傷。
這個傻瓜，到底在想什麽呢？
小米摸索著輕輕撫摸著他的臉，一點一點，從眉到眼，到他的鼻，他的唇，他的臉頰……
這是他，他的眉眼，他的臉頰，他所有的一切她都記得。之前不敢，反正現在已經什麽都看不見，反倒無所謂了。
隻是可惜，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醒來，她就再也想不起來他的模樣了。
心中越是悲傷，笑容就越深刻。
她努力微笑著說道：“從此以後，我就賴上你了，你會不會嫌我煩啊？”
寧好一把抱住了她，緊緊將她箍在懷裏，似乎害怕她會變成飛鳥飛走了一樣，將頭深深埋在她的發間。她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清香，若不是靠這麽近都不會注意到。
那是一種讓人安心也讓人眷念的味道，而失去靈珠褪去一身妖氣的小米終於有了人類的溫度。此刻她的懷抱暖暖的，軟軟的，讓他舍不得放開。
他輕輕伏在她的耳邊說道：“從來都隻有你嫌我煩，隻要你不趕我走，不，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我們兩個一起走吧，無論碧落還是黃泉，我們都一起走。”
“好。”她輕輕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真好啊，他的懷抱永遠都那麽讓她感覺安心呢。她輕輕在他的懷裏蹭來蹭去，如同一隻終於被馴服的貓，接受了他的親昵。
“我們走吧，離開這裏，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吧。我現在可是人類呢，隻有一生可以揮霍，不要浪費啊。”她軟軟糯糯的撒著嬌。
她就如同一隻貓一般，高冷又膽小，深情又傲嬌，來去如風。可是一旦她認定了是你，就絕對不會離開了，之後所有的溫情所有的脆弱所有的小脾氣都給你，包括她自己。
聽見小米的話，寧好遲疑了一下，慢慢鬆開她，一本正經的問道：“那這裏的爛攤子要怎麽辦，還有我們說好了去找你娘的啊，你都忘了嗎？”
他的固執和死板讓她秒秒鍾想打死他，真是的，感動不過三秒鍾立馬被他整破功。懷中突然一空，突然而來的寒風吹得她打了一個寒顫。
“這裏的一切已經不可挽回，是我作的孽，日後自然會由我自己承擔，沒關係，我已經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不過現在……”她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那……”
有完沒完了還，能不能聽人把話說完再說話啊？
話未說完就被小米一把打斷了，她接著說道：“至於娘親，不用去找了。”
她已經知道結局了。
小米伸出手對著他說道：“所以，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他深深望著小米那雙空洞洞的眼睛，鄭重的嗯了一聲。
有些話不需要說太多，因為本身就是一字千金，擲地有聲。現在的他還不知道，就是因為這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諾，綁住了他一輩子，讓他永遠無法安心。
“走吧。”她說。
沒有向任何人道別，也不為任何人所知，他們兩個就如同當初來到這裏一般靜悄悄的離開了。隻留下一個傳說，隻存在在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中。
而一直傻傻的在客棧等著他們回去的黃天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的身影，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好像把人給跟丟了。
原本以為她終歸會回來的，昨夜又沒有睡好，所以才放心大膽的睡覺去了。誰能想到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變了。
等到他急匆匆的趕回去報告師父這個消息的時候，靈虛子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沉默了很久，才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他們走後不久，靈虛子帶著黃天也消失了。沈麒麟一家進京告了太守一狀，太守被關進了牢中，加上之前貪汙受賄的種種，被判處秋後問斬。
這一切就如同一個夢一般，除了傷害還殘留著痕跡，根本找不到任何能證明他們存在過的東西。
灰玉山是回不去了，她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解釋這一切，還有寧好，她還不打算將他正式介紹給南安認識，因為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指望他們可以和平相處。
而南方也已經成了她心口的一道疤，寧好不敢提，她自己不願意想。
從離開這裏的那一天開始，這個世界上便少了一個叫做葉小米的半妖，而多了一位雙目失明的少女。
從這裏到追離山大概三個月的路程，那裏是小米她娘親的地盤，她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是跟著娘親從哪裏去到灰玉山的。
那是她還是人類的時候，那裏有她許許多多的記憶，除了那裏，她也已經想不到還有哪裏可以讓她安心停留了。
吸取上幾次的教訓，這一次她說什麽也不願意走大路了，竟是找一些偏僻的地方，不過這也有好處，就是沒有人走過的地方總是有新的景色。
還有就是，捷徑總是藏在荊棘底下。
一路上枝枝蔓蔓盤根錯節，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倒。寧好在前麵走，小米習慣了一個人，所以不要他牽著，總感覺手牽著手走路有哪裏怪怪的。
雖然沒有牽著，可是寧好是一刻也沒有歇著，跟個人工智能報警器一樣。
“小心，抬腳！”
“對，很好，右腳那裏有一塊石頭，小心一點啊！”
“等等，低頭，有樹枝擋著了。”
感動嗎？聽起來是挺感動的，如果不是他老是一驚一乍的話。本來她就是小心翼翼探著路，就算是他不說，她也會注意的。
結果他一下叫一句一下叫一句的，嚇得她心髒病差點犯了。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什麽呢？安靜一點不好嗎，能不能學學她，矜持一點，穩重一點啊……
“哇，小心！”寧好突然大叫起來。
本來小米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被她這麽一叫，嚇了一跳，劈啪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寧好屁顛屁顛的跑過去，一邊扶起她一邊絮絮叨叨的碎碎念：“哎呀，都說了叫你小心了嘛，怎麽還是跌倒了呢？”
你還真是好意思說，本來她都已經注意到了腳下有個坑，結果被他突然大叫一聲嚇了一跳，腳下一滑才摔倒了的啊。
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坑雖然不深，準確的來說隻是一處小水窪，可是她一腳滑了下去，濺了自己一身泥。
鞋子自不必說了，已經快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大半個腳都濕透了，趴倒在地上的時候，整個手掌心和衣服上都是泥。
腳裏麵涼涼的濕濕的，特別是手上，一點遮擋都沒有，黏黏的泥沾在手上感覺很難受。
“嗚嗚嗚……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至於這樣嗎？”她小嘴一翹，一臉的不滿意。
“好好好，怪我怪我！”看著她嘴巴撅的老高的模樣，寧好是哭笑不得。
呃，不好，剛才似乎用了什麽奇怪的語調說話。
“哼，就是怪你。”小米將表情一收，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