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 長點心吧
遇到這種人，她總是無能為力，既不忍心苛責，又怕日後總有一天這樣的天真會毀了他們。
總有些這樣的人啊，自己沒有害人之心，就相信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人說未曾清貧難做人，不經打擊永天真，可她卻想保護每一份這樣的天真。
自己的心已經荒草叢生，她實在是不知道拿這樣的人怎麽辦才好，寧好是這樣，她也是這樣。
“啊，對了，我們都見過兩次了，也算是朋友了吧？”
根本沒等小米回答，她就擺了擺手，自顧自說道:“哎呀，我不管啦，總之我已經把你當朋友了，我叫蕭蕭，你呢？呃，不想說也沒關係，反正我……”
“小米！”她打斷道。
沒完沒了了還，你有本事過來招惹她，有本事別慫啊？
兩個人一下子相對無言，小米本來就不太會找話題，看起來冷冰冰的模樣，其實就是單純的掩飾尷尬而已。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那個姑娘自己在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現在她一停，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起來。
現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小米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是我？”
蕭蕭如夢初醒一般，猛然抬頭望著她，一臉茫然:“誒？”
看見她那張蒙的嚴嚴實實的臉，她低低笑了一聲，說道:“我當然認得出來啊，你的身形又不會變，況且我每天……”
說到這她突然說錯了話一樣捂住了嘴，沒有繼續往下說，兩隻已經滴溜溜在她臉上亂轉。
“每天什麽？”
“沒什麽，反正我就是認得出來。”她耍賴道。
好好好，你說認得出來就認得出來，畢竟你辣麽可愛，說什麽都對。小米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不可置否。
其實她想說的是，自從上次遇見她之後，她每天都會想到她。
作為一個從小就被賣到太守府中為婢的小姑娘，這麽多年幾乎沒有機會踏出這高牆大院一步，可是作為一名花季少女，她的心裏如同初春剛剛破土而出的新芽，對外界的一切充滿了好奇，根本無法安定下來。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這是那一個月光溫柔的晚上，她第一次遇到小米時的感受。那種自由隨性是她這輩子最向往卻無法說出口的秘密，隻一麵，她便深深確定，那就是她的榜樣。
心裏一直有一種非常強烈的直覺，就是預感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所以她一直都密切關注著裏麵的動態，就是為了有這麽一天能和她再次遇見。
小米是不會理解那種感覺的，當一個人看見另一個人活成自己夢想中的樣子，那種原本心如死灰的夢想如同枝頭的梨花一般忽逢一夜春風。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蕭蕭突然小心翼翼的開口道。
“說。”
她抬頭看看著小米，小米有些尷尬的移開了與她對視的目光，眼神放空的望著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我看你上次也是晚上潛入這裏，這次又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是告訴我為什麽嗎？”
聽見這句話，小米猛然回過頭來，目光銳利的看著她，其實她沒有惡意，隻是一不小心被戳穿了事實，讓她有點吃驚，就像做壞事被抓包了一樣。
她被小米的反應嚇了一跳，笑容依舊燦爛，就是有一點僵硬。慌忙解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你要是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我隻是想聽聽看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幫到你，因為這裏我比你熟悉多了。”
喂，我說，你對不起什麽？
小米感覺自己有些哭笑不得，這姑娘的腦回路跟別人的有點不太一樣啊，不過這樣反倒簡單了。
“沒事。”她蹦出兩個字。
那姑娘傻愣愣的看著她一言不發，似乎還在等她的回答，小米有些無可奈何，真不知道應該是笑還是發脾氣。不要以為你白甜就可以傻啊？
那殷切的小眼神兒讓她都不忍直視，最後沒辦法，輕輕歎了一口氣。
算了算了，你贏了，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她抬起頭深邃的看了那姑娘一眼，然後微微轉過身，留給她一個憂鬱的側影，故作深沉的說:“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人你會怎麽辦？”
心想自己這麽認真的跟她講，萬一等下嚇到她怎麽辦，自己應該用怎樣的語氣怎樣的措辭怎樣的現身方式才能不嚇到她呢？
畢竟一個溫柔可愛的姑娘，估計還沒有談過戀愛沒有體會過人生的美好就被自己嚇死了，她豈不是罪孽深重啊！
結果人家愣了幾秒鍾，突然低聲笑了起來。虧她擔心半天，然而人家根本不關心她說的話。
“說什麽呢，不是人你是什麽？”
小米生平最討厭被別人質疑了，聽見她這麽說，一下子不服氣起來。
“你不相信？”
“不信。”她無比堅定的說，還以為她是把自己當小孩子，故意說這樣的話蒙她來著。
小米的內心是十分不服氣的，要不是因為對她的感覺不錯，自己早就給她點顏色看看了。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但凡是自己覺得好的人，自己就完全沒辦法對他們狠下心來啊。
“如果是呢？”她淡淡道。
她一下子安靜下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好像是在認認真真思考這個話題。
小米這下真的無話可說了，她也真是太……
明明自己根本不相信的事情啊，隨便說一個答案就好了嘛，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想也不想就說不介意，反正隻是一個架勢。
這個愛較真的娃兒竟然真的當真了，看著她臉上糾結的表情，原本秀氣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她又忍不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總之很複雜。
過了好久，她猛然抬起頭，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對著小米綻放出一個大大的微笑，說去:“就算是真的也沒關係，如果是你的話我就不怕，因為你是一個好人。”
好人？
第一次被人這麽形容，她還能說什麽呢？要是她知道自己眼前這個被她稱作好人的人不久前才因為殺了許多人會列入頭號通緝名單，她還能這麽說嗎？
她突然想到寧好，這些傻瓜為什麽都這麽相信她呢？她知道自己一點都不像是好人，隻是他們自己太天真，所以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他們一樣不會起惡意。
唉，你們這些人呐……
她無聲的笑了笑，有些無奈，又有一些鼻酸。
“我真的是妖怪。”
她看著蕭蕭的眼睛慢慢掀開了麵紗，蕭蕭的表情由剛才的輕鬆瞬間變成了驚恐，臉上的笑都凝結了。
看吧，我真的是妖怪，說是沒有用的，你還是害怕不是嗎？我不能怪你害怕，因為一般人看見她的真麵目都是這個反應。
可是，心裏還是很失望啊，以為你跟他們是不一樣的，所以才願意給你看自己最不願意被人發現的一麵，不怪你，隻是可惜，可惜到最後，還是沒有一個人可以接受這樣的她。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沒有我就走了。”她轉過頭不再看傻傻站著的蕭蕭一眼。
心中的悲傷排山倒海而來，一瞬間將她淹沒，果然還是不可以嗎，真是的，自己這又是何必呢？一個人不好嗎，本來她可以一個人瀟灑自在的，偏偏要擠入別人的人生。
世界這麽大，竟然沒有自己一處容身之地，就因為她是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嗎？既然這樣，上天為什麽不再在出生之前就死去呢？她那麽敏感孤獨的一個人，一點都不想孤零零的生活在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上。
剛剛轉身，就聽見後來傳來一聲喊:“小米？”
回頭一看，蕭蕭一臉認真的看著她，看起來有些害怕，又無比堅定。
這樣的眼神好熟悉啊，似乎在哪裏見到過一樣，是在哪裏呢？她有些想不起來了，算了，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呢，想起來又能怎麽樣？
小米仿佛木偶一般停住了，沒有說話，就這麽看著她。
那樣的情景看起來有一些詭異，也有一些可怕，可是她雖然怯生生的感覺，小小的一隻卻看起來格外勇敢。
“我們算是朋友嗎？”她問道。
兩個人的目光在黑夜裏相遇，如同天和水連接在了一起，一個碧波蕩漾暗湧深藏，一個天高雲淡一塵不染。
小米略一遲疑，最後還是輕輕嗯了一聲。蕭蕭一下子又興奮起來，撲著就朝著她過來了，本來想一把抱住她，靠近到跟前突然腦子一抽又硬生生收了回去，差點撞到小米身上。
“那個，我能摸一下嗎？”她有些好奇又有些小心的問。
“什麽？”
話音剛落，她的手已經伸到了自己麵前，輕輕摸了摸小米的臉。
然後一臉好神奇啊的模樣，驚異的說:“真的誒，真的是妖怪誒，都沒有什麽溫度，跟蛇一模一樣呢。”
姑娘你心可真大，這也幸虧是她，要是換了一個人你的命都沒有了你知道嗎？以後能不能長點心啊，就是今天晚上，你都夠死好幾次了好嗎？
小米一臉無奈，任由著她雙眼放光的摸著自己的臉，最後實在忍不下去了，冷冷說道:“你都不怕我殺了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