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陳年舊事
察覺到寧好深深的敵意,那人抬起頭,睜著那雙死水無波般的眼珠狠狠瞪了他一眼。
“別理他,他就是一個傻瓜,你說吧。”
語氣與剛剛嗬斥他的語氣有著天壤之別,這他就不開心了,他可不喜歡他喜歡的人喜歡他不喜歡的人。
默默的蹲在牆角畫著詛咒的小圈圈,一邊豎著耳朵聆聽那個怪人能說出什麽花來。
聽著聽著,原本不在意的心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不自覺坐直了身體。
這裏原本是一處世外桃源般的小鎮,沒有人打擾。每一代都會由上一代管理者親自培養並挑選出一位文武雙全的弟子擔任下一任管理者。
延續著這個傳統,他們彼此相安無事的生活了好多年,一切也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或許是平靜了太久,在他們這一代,出現了一點小問題。
他們的師父就是那一代管理者,原本和他們一同學習武藝和聖賢書的還有一大批弟子。
其中,最為出色的就屬年齡最大的他師兄和年齡最小的他了。
他們年齡相差十歲,且他自小天賦異稟,從小就受同門師兄們的排擠。
作為師父跟前的首席大弟子,他師兄的文學和武學造詣都是最高的,自是不屑與一群半大孩子同流合汙。
在師父出遠門或是不在的時候,同時肩負管理師兄弟的義務。
對那個經常因為受排擠,而默默一個人待在角落不言不語的小師弟總是格外關照。
雖然沒有和他說過兩句話,但總是有意無意的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們之間,有一種無言的默契。
有一次,師父交代寫一篇關於為師者的文章,他早早的寫完了。然而第二天交作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作業不翼而飛。
因為他一直乖巧聽話,師父對他一直很放心。這一次卻認定他是因為沒做作業而撒謊,一時氣不過,罰他中午不許吃飯。
師父說:“人不可貌相,許是為師平日裏對你太過放心,導致你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為師者,傳業授道解惑也,但切忌因過分追求弟子眼前的成就而忽略其內心。罰你中午不許吃飯,好好反省一下。”
子虛烏有的罪名已經讓他夠難過的了,更難過的是師父對他的不信任和失望。
中午,一群人嘰嘰喳喳的從他麵前跑過,不想看見他們臉上的幸災樂禍,他悄悄躲了起來。
一個人偷偷跑出了鎮子,他師兄原本就是不相信的,料定是有人搞鬼,但是他們素來看不爽小師弟,一時竟也猜不出是誰搞的鬼。
有點擔心他會想不開,所以一直偷偷注意著他的動向。看著他跑出鎮子,出於好奇也沒有叫住他,而是偷偷跟在他身後。
一路上都沒停,心情不好的他隻想逃避,逃避師父失望的眼神,逃避那些不懷好意的笑聲逃避那個孤立無援的自己。
一直跑,跑到精疲力盡,最後終於在一棵樹麵前停了下來。
好生氣呀,為什麽都針對他,本來就是最小的,隻好努力學習唯恐被別人看扁。結果呢,事與願違,自己總是被欺負的那個,現在連師父也不幫自己了。
越想越氣,對著那棵樹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可是,樹又做錯了什麽?
世間萬物皆有靈,憑什麽它要承受人莫名其妙的怒火?
於是樹不開心了,樹一不開心又不能傷害人對吧,不然會折損功德啊,那怎麽辦呢?然後它就枯萎了。
以上是我瞎掰的,但是事實是它確實枯萎了,在他的拳打腳踢之下,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一棵枝繁葉茂的百年大樹變成了枯木。
最後不堪重負,哢嚓一聲直直朝他頭上砸了下來。
聲音很清脆,仿佛枯萎許久又遭暴曬一般。
沉浸在自己的憤怒與委屈中的他,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眼睜睜的看著樹幹在他的瞳孔中放大,離他越來越近。
忘了躲開,甚至忘了閉眼睛。
斷枝在離他的頭幾厘米的地方定住了,驚魂未定的他抬頭一看,一隻好看的手正懸在他的頭頂上方,替他擋住了。
回頭一看,他師兄衝他笑了一下,隨即一用力將斷枝推了出去 ,發出死亡的斷裂聲。
那是他見過最好看的笑,逆光中的師兄從天而降,高大的身影正好將他護在懷裏。
“師兄?”他詫異的喚了一聲。
“欸,怎麽了?”
“師兄!”
聽見他師兄眉目帶笑的應了句,他終於忍不住帶著哭腔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的腰,哭出聲來。
看著懷裏哭得梨花帶雨的小人兒,師兄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輕輕摸著他柔軟的頭發,溫柔的說道:“好啦好啦,沒事了。”
聽他師兄怎麽說,他哭的更厲害了,上氣不接下氣的,最後越來越低,越來越低,隻剩下抽噎。
看他怎麽傷心,也不催他,任由他抱著,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
他說:“想哭就哭吧,人生那麽長,如果一直硬撐,總有一天會撐不下去的。”
他說:“不要理那些隻會嫉妒不學無術的人,你要知道,有一天你會離開他們回到自己的天空自由翱翔的,雖然不知道是哪一天,但你要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
他還說:“你要記住啊,最大的反擊不是以牙還牙,是變得更強,沒有人非要你原諒傷害你的人,可是,你自己絕對不能容忍被任何人任何事毀了自己。”
那時的師兄玉樹臨風,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是他的榜樣。
噢,忘了說,師兄名叫柳泠風。取自“泠泠七弦上,靜聽鬆風寒”一句。
那一個下午,原本應該在學堂待著,可師兄並沒有拉他回去,反而帶著他在外麵玩。
在一個山洞的門口,他眼睛尖,看見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師兄,你快看,裏麵是什麽?”
這是一個小小的洞,跟人家家中的狗洞差不多大小,若不是他人小,甚至到不會被注意。
師兄不像他對什麽都保持著強烈的好奇心,隻是隨口說了一句:“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他腰一彎,撅著屁股就拱了進去。
這麽聽話,叫你進去你就進去啊?
不過,看著他一點一點爬進去,也不好說什麽,就隨他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灰頭土臉的爬出來了,仰著的小臉紅撲撲的,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師兄,你快來看啊,你看我找到了什麽。”
一臉邀功的表情,還沒爬出來呢,就舉著一卷書模樣的東西使勁揮著手。
那就是後來他們修煉的邪術,隻不過,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也會墮入邪道。
看著他一臉的興奮,仿佛受到了感染,他師兄不自覺也笑了。
一把撈起他,將他抱在了懷裏。
“什麽東西?”
“看,這個。”
站著不好打開,於是師兄席地而坐,他坐在他師兄腿上,一起看起了那本書。
天生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小小年紀識得不少字,隻看一遍,書中所記載之術竟也記得七七八八。
師兄說那是不好的書,但是存在的即是合理的,所以把它又放回了原處。
“總會有用的,或許它在等它的主人。”師兄如是說。
任何一種武功都是有用的,隻看是誰用。
發現他們失蹤之後,他們的師父緊急召集全鎮人尋找他們。
興師動眾找了整整一個下午,連他們的影子都沒有見著,他們倒是大手牽小手,趁著天黑溜回了學堂。
找也找不到他們,師父自責到不行,心說一定是自己話說的太重。
想想一直以來,他總是天分最高也最努力的一個,或許是對他寄予了太高的期望,才會對他格外嚴厲。
可他還隻是一個六七歲的娃娃,自己是不是太急於求成了?
天漸漸黑了,遣散了大家,又獨自找了好久。
當拖著疲憊的步伐,帶著滿滿的悔恨和自責回到學堂,心不在焉的走著,竟然沒有發現站在院子中間的他和他師兄。
“師父!”
一聲脆生生的童聲傳來,師父雙眼呆滯的抬頭看了一眼,一下子眼睛亮了起來,隻一秒,就被憤怒所代替。
“過來。”師父對著他厲聲喝道。
剛剛燃起的開心,一下子被打擊的渣都不剩,低著頭慢慢挪了過去。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來的措手不及,他哇的一聲哭了。
中午受了冤枉不說,自己失蹤了一下午,現在回來了,不安慰他一下就算了,還狠心打他。
委屈是真委屈,卻憋的一句解釋的話也說不出來,將滿腹委屈全都化作哭聲,哭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孩子永遠也不會明白,一個真正愛他的人,若是下手打了他,心中是有多痛。
“師父,對不起,不關師弟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帶他出去的。”
站在不遠處的柳泠風不緊不慢開口,一瞬間哭聲戛然而止。不隻是他,師父也望向了他。
太焦灼,看見他那個小弟子一下子五味雜陳,沒注意柳泠風也在。
聽他這麽說,一時竟不知當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