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想玩也得玩
上百名死囚,殺完一批立刻又被押上來一批,坐在馬車頂上的李節神情木然的看著那一顆顆滾落在地的人頭,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隻是每次劊子手的鬼頭刀落下來時,他都感覺脖頸處涼颼颼的,甚至最後他都懷疑自己的頭顱是否還在脖子上?
“表弟你這是怎麽了?”劉義也發現了李節的異常,當即扶住他的手臂問道。
“沒……沒什麽!”李節勉強回答道,甚至還露出一個笑容,隻不過他並不知道,這時的他臉色慘白如紙,笑起來更是比哭都難看。
“這都已經砍完了,咱們快下去吧!”劉義也不敢讓李節再看,說著就跳下馬車,然後扶著李節下車,而在下車時他才發現,李節全身軟綿綿的,下車必須要自己扶著,否則非得摔倒不可。
“表弟你感覺怎麽樣,要不要找個大夫?”扶著李節進馬車後,劉義也再次關心的問道。
“不用,可能……可能是吹了點冷風,身體不太舒服。”李節再次強笑一聲為自己解釋道。
“既然你身體不舒服,那咱們就別去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劉義聞言也立刻道。
“也好,不過先讓我緩一緩再回去,也不要告訴母親,免得她擔心!”李節這時也慢慢的冷靜下來,當下深吸了幾口氣道,平複了一下驚悸的心情,慢慢的臉上也恢複了幾分血色。
看到李節的情況好轉,劉義這才放下心來,不過他還是讓人去旁邊的店鋪討了熱水讓李節喝了幾口,這也讓李節感覺好受了一些。
本來李節覺得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對生死應該也看開了,可是當親眼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被砍掉頭顱時,他才忽然發現,自己實在太高看自己了。
其實李節的表現也很正常,那些圍觀的人之所以興致勃勃的觀看砍頭這種殘酷的節目,那是因為他們知道刀子不會砍在自己頭上,如果他們也和李節一樣,知道半年後也將成為刀下之鬼,恐怕他們的表現並不會比李節強多少。
“表弟你剛才到底怎麽了?”劉義看到李節的神色好轉,這時也忍不住再次問道,他也不傻,李節剛才的表現並不像生病,反而更像是嚇的?
李節心情低落之極,聽到劉義的詢問沉默了片刻,最後這才苦笑一聲道:“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也被押送到刑場上,然後被人一刀砍掉腦袋,不知道是不是也會有這麽多人圍觀?”
“表弟你說什麽胡話!”劉義聞言也立刻斥責道,李節的話實在太不吉利了。
“胡話?就算是胡話吧!”李節再次苦笑一聲,這種事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別的不說,你祖父好歹也是我大明的第一開國功臣,更是朝廷的第一位宰相,哪怕你們的關係不太好,但隻要有這層關係在,也不可能落到上刑場的地步吧?”劉義這時也冷靜下來,耐心的和李節分析道,他還是擔心李節亂想,精神再出現什麽問題。
“宰相又能怎麽樣,表哥你難道忘了胡惟庸嗎?”李節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了心裏話,有些事情憋在心裏實在太痛苦了,而劉義則是值得信任的人,說不定他聽後還能給出一些看法,畢竟旁觀者清。
“胡……”劉義聽到胡惟庸的名字也為之氣結,不過很快他就搖頭道,“不一樣,胡惟庸怎麽能和你祖父相比!”
“為何不能相比,論起宰相之權,胡惟庸做宰相時的權力反而更大!”李節再次苦笑道,胡惟庸專權,把宰相的權力發揮到極致,這也引起了皇權與相權的衝突,從而導致了他悲慘的下場。
“就是不一樣!”劉義卻再次堅持,說到這裏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於是一拍大腿道,“剛巧咱們順路,我帶你去個地方,你一看就知道了!”
劉義說完就對車夫吩咐了幾句,隨即馬車轉向,很快就來到一條寬闊的街道,不過馬車卻在街角停了下來,隨後車窗被劉義打開,劉義向外一指對李節道:“你看那是什麽!”
李節扭頭看去,隻見前麵不遠是一處奢華的府邸,高大的門樓前聳立著兩座石獅子,不過更加引人注意的,卻是門前長長的人龍,幾乎從府門前一直排在街尾。
讓李節震驚的是,這些排隊的人大都衣著光鮮,有些幹脆穿著官服,看品級似乎還不低,但這時卻低眉順眼的在府門前排隊,好不容易輪到自己時,他們才恭敬的把自己的名帖送上,偏偏守門的奴仆卻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對這些前來拜訪的客人沒有絲毫的好臉色。
“難道這裏是……”李節看到眼前的場景也露出驚愕的表情,馬車離府門有點遠,看不清府門上匾額上的字,不過李節隱約間也猜到了這裏是誰的府邸了。
“不錯,這裏正是你那位祖父的韓國公府,你看看府門前的這些人,全都是來拜訪你祖父的,不過據我所知,無論他們準備再重的禮,他們也很難見到你祖父,頂多就是被請進去喝上幾口茶,但就算是這樣,這些人依然樂此不疲,甚至趕都趕不走!”劉義再次介紹。
不過李節聞言卻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了劉義一眼反問道:“表哥你覺得這是件好事?”
“當然是好事,你祖父做了那麽多年宰相,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外地調來進京的官員,第一件事就是前來拜訪你祖父,每年你祖父大壽,就算陛下不來,也會派太子前來道賀,別人家的免死鐵券,隻能免自己一死,但你祖父卻能免兩死,免子一死,滿朝文武也隻有你祖父才有這種殊榮!”
本來因為李節的事,劉義對李善長頗有不滿,但是提到李善長的功勞和封賞時,卻露出激動的神色,在他看來,李善長真正做到了“位極人臣”這四個字。
李節聞言也是苦笑著搖頭,隨後他這才一指府門前長龍道:“在我看來,這些人其實是一個個催命鬼,他們來的人越多,我們老李家上下死的就越快!”
“表弟你這是什麽意思?”劉義聞言也露出驚愕的表情。
“很簡單,表哥你難道沒聽說過功高震……”
沒等李節把“功高震主”的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劉義就臉色大變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隨即這才壓低聲音道:“表弟你不要命了,這種話怎麽能隨便說出口?”
“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李節再次苦笑一聲。不過從劉義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明白李節的意思。
劉義卻不敢再和李節討論這個問題,於是立刻吩咐車夫離開這裏,而且一路上也一直催促車夫快點,似乎後麵有什麽野獸在追著他們一般。
等到回到李節家裏,劉義這才拉著他急匆匆的回到內宅,直到確定周圍沒有其它人後,劉義這才再次急切的道:“表弟你可不要亂說那種話,如果讓錦衣衛聽到,再傳到宮裏的話,恐怕你就真的要被送去砍頭了!”
“早晚的事而已,表哥你這麽害怕,是不是也覺得我的話有道理?”李節微微一笑反問道。
“我……”隻見劉義也猶豫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這才終於回答道,“其實我倒是聽我爹說過,你祖父明明早就不做宰相了,卻還與朝中的文武官員來往甚密,這根本就是取禍之道!”
“舅舅真的這麽說!”李節聞言頗為驚訝,看來自己那位舅舅也不簡單,他之所以早早的回家做一個安樂侯爺,恐怕也是看透了朝堂,更看透了朱元璋。
“當然了,我爹還說過,滿朝文武,大半都是咱們淮西人,其中許多都是你祖父提拔起來的,這些人私下裏拉幫結派,偏偏你祖父還不知道避嫌,日後肯定會在這件事上吃大虧!”劉義再次開口道,這些話都是他們父子私下裏的體己話,他也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
“淮西勳貴!”李節聽到這裏也暗自苦笑,朱元璋是淮西人,在戰亂中起家也是靠的淮西人,武將從最初以徐達為代表的淮西二十四將,到後來的常遇春、傅友德,以及文官中的李善長、胡惟庸等,全都是淮西人,這幫人被統稱為淮西勳貴。
朱元璋靠著淮西這幫人打天下,更靠著這幫人治理和穩定天下,但身為天子,他最怕的也是臣子間拉幫結派,從而架空他這個皇帝。
這可不是朱元璋疑心重,事實上之前胡惟庸已經這麽做了,妄想以相權壓製君權,結果被老朱宰了,還牽連了好大一批人,而李善長雖然沒有真正去做,但他卻有做這件事的能力,有了胡惟庸的前車之鑒,朱元璋也對李善長起了疑心,這也是曆史上李善長被殺的真正原因。
“不甘心!很不甘心!”李節想到上麵這些,心中卻在越發的焦躁,這些破事他明明沒有參與,但卻要受到李善長的牽連,不但是他,他的父親、母親,甚至包括之前見過的妹妹笛兒,全都難逃一死!
“不行,哪怕落到蛛網中的飛蛾還要撲騰兩下,雖然可能越掙紮死的越快,但掙紮至少還有一絲脫網逃生的可能,而若是不掙紮,那可就必死無疑了!”
李節想到這裏也露出堅定的神色,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這個遊戲不是他不想玩就不玩的,而是有無數個理由逼他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