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他說，妍夕，別怕
Z市的清早是忙碌的，匆匆的行人、鳴笛的汽車、閃爍的紅綠燈以及店鋪開張的嘈雜聲，組成一曲美妙的晨曲。
身穿校服的女生行色匆匆地趕著路，走到岔路口時，下意識的頓住了步子，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飽含期盼地看向另外一條路上。
待到一個眉目清朗的男生笑眯眯跑出來，怯怯地喊了句“早上好！”
男孩看看沒有汽車，三兩步跑了過來，眉眼柔和，“早上好，妍夕！”
“嗯。”女孩不自然的掩飾著自己的窘境，小心的落在男孩身後，錯開步子走到他左側。
男孩凝眉深思，狀似無意的眼神在女孩的臉頰上轉了一圈，不自覺的軟化了眼神，也沒有在意女孩的動作，唇角勾起。
兩人的步子都邁的不大，跟周遭神色匆忙的行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悠閑自在，不像趕路，反倒像是散步。
兩人結伴走到距離學校大門一百米的地方，男孩止住了步子，柔聲道：“妍夕，我要去買個東西，你先進去吧。”
女孩乖順的點點頭，向他投去一抹感激的眼神。
一直等到再也看不到女孩的身影，男孩這才轉身走到一直不近不遠跟在他們身後的黑色轎車邊，屈指在車窗上敲了敲，下一刻，車窗就搖了下去，露出一張看起來忠厚老實的臉。
男孩神色淡然，不複先前柔和，淡淡道：“怎麽樣？”
男人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上一個精致的筆記本，應了聲“辦妥了。”
男孩隨手翻了翻筆記本，麵色清冷的點點頭，轉身離開，黑色轎車車窗緩緩搖了上去，車子融入了車流。
趙妍夕落座還沒有十分鍾，蘇羲和便笑眯眯的進了教室，隨手將書包往課桌上一扔，將一本精致的筆記本往她跟前一湊，很自然的塞給她，“送你的！”
趙妍夕愣愣的拿著筆記本，半晌，“送我的？”大大的眼睛因為她吃驚的表情顯得更圓更大了，像一隻可愛的小貓咪。
蘇羲和似乎被她的表情愉悅了，握拳抵在唇角，輕輕的笑聲恍若清冽的泉水從他唇角溢了出來，“喜歡嗎？”
“喜歡！”趙妍夕愛不釋手的磨挲著筆記本表皮。
清雅的淡綠色，前麵是一簇綠意盎然的竹子，竹子下一隻憨態可掬的小熊貓抱著竹子啃得上勁，反過來，後麵隻有一行淡淡的金色英文字母，像是logo，手指摸上去會覺得稍微有些凸起，翻開扉頁是趙妍夕非常喜歡的倉央嘉措的一首詩：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裏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裏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裏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裏
不舍不棄
來我懷裏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默然相愛
寂靜喜歡
趙妍夕默念著這首詩，一時心中無限寧靜。
她喜歡這首詩，倉央嘉措，僅僅隻是在唇齒間流轉這四個字，仿佛是青澀男女初戀相戀時欲語還休的風情萬種，可是短促的仄聲結尾又仿佛是堅定的不容置疑的告白，這個名字，本身就具有這樣的魔力，令人神之往之，他的詩總能讓人在不同時候讀到不到的感覺。
仿佛淡淡的，流轉在唇齒間的呢喃，又仿佛，情人間耳鬢廝磨的吳儂軟語。
輕輕的，恍惚有清泉在心田流淌；靜靜地，仿若置身在蒙蒙天地之間，聽風吹過、聽草輕搖。
筆記本的紙質很好，細嗅，鼻翼間淡淡的清香，似草木，似筆墨，好聞的很。
一向冷淡著的臉漸漸地變得柔和，嘴角眉梢淺淺的渲染著一抹幽幽地、清淡的微笑，淺的幾不可見，卻讓人倏然開朗。
蘇羲和癡迷地凝視著她嘴角眉梢的笑意，忍不住想要去觸碰。
“嘿，入魔啦？”許亦舒從後門走了進來，就看見蘇羲和跟個癡漢似得，那狂熱的眼神恨不得把趙妍夕吞入肚中。
被他這麽一打攪，蘇羲和也猛地回過神，斜斜瞥了他一眼，眼刀子不要錢的扔了過去。
許亦舒叫苦不迭，“我又不是搶了你媳婦，幹嘛這麽殘忍哪！”
你是沒有搶我媳婦，但打擾我談戀愛跟搶我媳婦有什麽區別！蘇羲和默默的決定要讓他再也沒有機會打擾他談戀愛，悲催的許亦舒完全沒有想到，他隻是好心的拯救了一下趙妍夕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煩。
許亦舒胡亂的將書包塞進抽屜，賊眉鼠眼的湊了過來，“你聽說了嗎？高二有幾個女生進局子了。”
“哦。”蘇羲和不甚在乎。
“你這什麽反應？”許亦舒不樂意了，“你知道她們是因為什麽進去的嗎？”
“跟我有關係嗎？”
許亦舒“……”好吧，戀愛中的男人智商為零，他不跟他計較。
“聽說因為校園暴力，校園暴力知道嗎？網上很多那種新聞，我還以為那些東西離我很遙遠呢，沒想到在我身邊就發生了那樣的事，她們命好沒有碰到我，否則我一定讓她們知道什麽是反暴力！不過你說現在的女孩子可真是可怕，一言不合就動手！”某喋喋不休的蠢貨完全沒有發現旁邊僵住的趙妍夕。
從許亦舒開始說什麽女生的時候蘇羲和就一直注意著趙妍夕的表情，見她眼中閃過的受傷慌亂，臉色一沉，狠狠瞪了一眼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的許亦舒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許亦舒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被蘇羲和的眼神嚇著了，乖乖的閉上了嘴。
趙妍夕慌亂的將筆記本塞進桌兜，隨意拿起一本書心不在焉的翻看了起來。
雖說她名聲不好，但是像昨天那樣被人避著脫衣服還是第一次，她不可能不害怕，若不是她逼著自己忘記，恐怕昨晚都睡不著覺，即便她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也不免陷入了夢魘。
再次被人提及，趙妍夕隻覺得一陣涼風襲頂，像是要將她冰透一樣。
趙妍夕渾渾噩噩的挨到了放學，一早上都是關於幾個女生被警察帶走的傳聞，她們說的繪聲繪色，像是當時就在現場一樣，對幾人被帶走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門。
趙妍夕不知道昨天欺辱她的幾個人到底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她們是哪個班級的，但先入為主，許亦舒說她們是因為校園暴力被帶走的，她就不免想到事情會不會與她有關。
難道學校發現了什麽？腦袋一片混亂，她完全無法理清思緒，像大海裏的一葉扁舟，隨浪而動、漫無目的。
戳著碗裏的米飯，趙妍夕呆呆回了神，身邊的幾人擔憂的看著她，趙妍夕眼眶一熱，忙垂頭扒拉著米飯。
許亦舒隱隱約約覺得，趙妍夕現在這樣子可能跟他說的某句話有關，不然蘇羲和怎麽不要命的向他釋放冷氣，可他仔細回想了下，完全沒有設計趙妍夕的話題好不好，冤枉的要死的許亦舒也氣哼哼的不理他們。
今天下午的課都不是太重要，趙妍夕放任了自己的迷糊。
中午也懶得回去，趴在課桌上稍微休息了會，但就這一會兒，她又做夢了。
低矮的小屋、瘦弱的小女孩、哭泣的女人、以及一片白茫茫的靈堂，她仿佛陷入了夢境，鋪天蓋地的悲傷像是要將她壓垮，呼吸仿佛都變得艱難，她拚命想要呼吸，鼻口卻被人掩住，她像一隻離水的魚，死命的掙紮。
畫麵一轉，獰笑的人群、粗暴的拉扯、不堪入耳的辱罵，她想掙紮、像逃跑、可身體卻不像自己的，她什麽都做不到。
明明知道是在做夢，她卻什麽都辦不到。
一行清淚潺潺而下，劃過她的臉頰，滴落在桌麵上。
“卟！”很輕的一個聲音，輕的像風的歎息。
蘇羲和卻猛地轉過了頭，緊張地盯著背對著他而睡的女孩，他本身也就睡不著，掙紮了片刻，輕輕挪開凳子，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站了起來，彎腰伸長了脖子湊了過去，便看到女孩眉心緊鎖，眼角濕潤。
下巴緊繃，唇角抿成一條僵硬冰冷的直線，垂落的手指輕輕抬了抬，又訕訕放下，他輕手輕腳的一屁股坐了下來，目光怔怔地望著虛空發呆。
他的手需搭在腿上，手指不時微微動一動，有種不知道該往那兒放的感覺。
他大概能猜到趙妍夕是做噩夢了，或許還是關於昨天的噩夢。
“妍夕。”他不敢太用力，隻能盡量用最溫柔的聲音喚醒她，“妍夕，醒醒。”
外套被扯了下來，數不清的手像觸爪一樣朝著她揮舞，她想叫、想喊，喉嚨卻跟被黏住一樣，怎麽也喊不出來。
“妍夕。”她聽到有人在叫她，聲音很溫柔，像小時候媽媽唱的搖籃曲一樣，溫柔的、暖暖的，帶有一股奇異的安撫力量。
“妍夕，醒醒！”那股聲音像一束陽光，倏然照進黑暗的角落，張牙舞爪的觸手嘶吼著一點一點消失，孤獨的角落，隻留下她一人，溫暖的陽光斜斜的照在她的身上，溫暖地讓人想哭。
一張溫和的臉在陽光中綻放，他說：“妍夕，別怕！”
“妍夕，別怕！”男孩的側臉柔和的一塌糊塗，由少年向青年過渡的嗓音啞啞的，卻不顯得尖銳嘶啞，反而有些意外的迷人。
“別怕，妍夕！”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