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浪濤
羅波爾顯然不願意被單獨留下,羅摩船長看起來也不大情願。但正如文萊思所說,現在的文萊思有了和他們談條件的資格,而讓其他人離開這個艙室的確是對羅摩船長有利的。
羅摩船長打了個手勢,向後退了一步,其餘人魚貫而出。羅波爾也試圖混入其中,但在文萊思一聲咳嗽之後,羅波爾好像被羅摩船長的眼神嚇住,又退了回來,站在門附近的位置。
羅摩船長站在門外與文萊思對視著,一時間都沒有說話,而夾在其間的羅波爾倒是一副很想說話的樣子,憋得滿頭是汗,可最終也沒有發出聲音,隻留下河水反複敲擊和衝刷船體的聲音。文萊思無力的身體隨著船輕輕搖晃著,現在的他,幾乎像初生的嬰兒一般無力,然而羅摩船長看他的眼神藏著戒備,羅波爾則是直白的憎恨與恐懼。
文萊思有氣無力地輕笑了一聲,低聲說道:“羅波爾,我不是讓你留下了嗎?過來。”
羅波爾回頭和羅摩船長對視了一眼,看起來很不情願地朝文萊思這邊走過來,繞到了文萊思椅子的後方。
“好了,羅波爾先生,別那麽緊張,我的計劃中並沒有打算讓你死——隻要事情能按照我的計劃發展下去的話。”文萊思輕聲說著,比之前的聲音更輕,他覺得應該隻有羅波爾一個人能聽到,但即便麵無表情的羅摩船長也聽到了他的話,也無所謂,“所以,首先,把你手裏的刀放下。我真的沒打算殺你,你也不想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對不對?”
聆聽檢定:55>25,失敗。
你聽到羅波爾的鞋子與地板碰撞的聲音,你確定了他停在你身後,然而除此之外更加細碎的聲音,卻完全被水聲掩住,就連你的心跳都比之更加清晰。
“……”現如今的文萊思甚至都不再想去對係統時常派不上用場的情況加以評論,他隻是在努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事到如今,他也無法回頭了:“做得好,羅波爾先生,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那麽作為報答,我告訴你一件事吧。”
“你之前說的不完全錯,我那時的確是在說謊。我並沒有準備三顆火球——即便我準備了,想要向三個不同方向發射也很困難,就算真的做到了,其威力,恐怕也不足以像我說的一樣殺死這個房間裏的所有人。其結果充其量是直接殺死一兩個人,然後擊沉這艘船。”
羅波爾的呼吸粗重了起來,他似乎有點激動,還有一點很微妙的聲音,文萊思不確定他做了什麽——但無論如何,文萊思知曉了他之前並沒有在做什麽,這證明文萊思的判斷並沒有偏離太遠,因而稍稍放心了一些:“羅波爾先生,我說了,別緊張。雖說之前沒有準備,但現在我的確已經完成了一記火球術的詠唱。隻是一顆的話,控製方向對我來說並不困難。”
“咕!”羅波爾發出了短促的怪聲。
文萊思進一步壓低了聲音,在他目前虛弱的狀態允許的範圍內,盡可能地低沉、輕柔、沉穩地,緩緩地說道:“別緊張,放鬆下來。我都說了,我不想殺你的。”
哈哈,不錯嘛我的小文萊思。除了故作淡定地強行裝逼,現在居然學會站在優勢地位威脅別人啦。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安排好了嗎?”羅摩船長終於開口,文萊思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他站在門外,艙內黯淡的燈光照不清他的臉,隻是讓外麵的黑暗更加濃鬱,文萊思覺得,他好像微笑了一下,“你,還有別的什麽要求嗎?”
文萊思深吸了一口氣——因為全身都使不上勁,這個動作他做的很困難,但無論如何,他成功地完成了這個動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說話的音量大了不少,說話也流利了起來:“羅摩先生,你是怎麽想的呢?現在艙室裏隻剩下我和羅波爾兩個人了。如果可能的話,你當然是一個法師侍從都不想失去的,但是,隻是損失一個法師侍從,就消滅掉我這個有點麻煩的敵對法師,對你來說還是不能接受的代價嗎?”
羅摩船長的臉仍在陰影當中,而其他的侍從似乎正在遠離這個地方了:“我跟羅波爾有快十年的交情了。我當然不會——”
文萊思沒有在意羅摩船長的回應,隻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著:“歸根究底,你出於信任將我的事交給羅波爾負責。也即是說,現在你們落到如此尷尬的境地,甚至還不得不忍受損失,完全是因為羅波爾本人的失誤。你就沒有哪怕那麽一瞬間,覺得作為理所當然的懲罰,讓羅波爾為自己的愚蠢負責,把他和我一同解決掉的想法嗎?”
羅摩船長毫不遲疑地露出了笑容:“當然沒有。”
與此同時,羅波爾用力抓住文萊思肩膀,硬是把他擰了過去,大聲吼道:“小子,你這個挑撥離間也太——”
“嘩——”船猛烈地顛簸了一下。
文萊思向一邊倒去,而羅波爾卻臉色難看地停止了吼叫。這並不在文萊思的預料之中,但文萊思覺得,這個突發事件對他並不是沒有好處:“好疼啊,輕一點,羅波爾先生,你怎麽了嗎?一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哼。”羅波爾冷哼了一聲,他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水手,無疑不會因為一次意外的顛簸就咬到舌頭,他的反應也印證了這一點。
文萊思輕輕笑了笑,很費力地轉過頭,重新看向羅摩船長的方向:“那樣便最好了。既然如此,我便還是有提條件的資格的,對吧?可不可以告訴我,我什麽時候可以恢複正常?”
“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吧。”羅摩船長平靜地回答了文萊思的問題。
心理學檢定:61>60,失敗。
你看不清羅摩船長的臉色,隻能聽到他平靜到幾乎沒有起伏的聲音。你覺得他說的可能是真話,但你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這麽配合,也讓你無法信任他說的每一句話。
哎呀,就差一點啊,真是可惜,不是嗎,我的小文萊思。
文萊思翻了個白眼:“羅波爾之前說了,導致我變成這副德行的是藥物對吧?那麽,有沒有解藥之類的東西,可以讓我迅速恢複正常呢?”
“嘩——”又是一陣浪頭打來,就連羅摩船長都險些站不穩身形,要不是羅波爾還抓著文萊思的肩膀,他恐怕早就翻倒在地上了。
“當然有。”羅摩船長說完還笑了一下,補充道,“要不然我們自己人吃了怎麽辦呢?”
船又猛地顛了一下。
文萊思被羅波爾抓著肩膀扶起來,或者說拎起來站著,他的肩膀被抓的很疼,不過現在也並不是抱怨的時候:“有道理。那麽我的第二個要求,當然就是,把解藥拿給我。”
“唔,哼。”明明是接著之前的話的理所當然的要求,羅摩船長卻很意外一樣地,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還伴隨著一些意味不明的擬聲詞,“啊,該怎麽辦呢,嗯。”
與此同時,船的顛簸越來越頻繁了。
“果然不可能那麽順利啊。”文萊思壓低聲音嘟囔了一句,接著又發出一聲輕笑,再次放低音量,“羅波爾先生,我第二顆火球的詠唱馬上就要結束了。”
與此同時,羅摩船長抬起右手,攥拳,向左手掌心砸下,:“那果然還是不可能啊。”
“什——”慢了半拍的羅波爾甚至沒能說完他那句並不長的廢話。
打斷他的也許是突如其來的新的一次顛簸,令羅波爾、文萊思、連同椅子一起都離開了地板,懸浮在半空;又也許是在文萊思前方的赤紅光焰,在原本幽暗的環境中陡然亮起,竟給人以白色的印象,令一道漆黑巨大的影子投射到羅波爾身上。
羅波爾覺得時間好像一團泥土一般被碾平延長,火球的輪廓從文萊思肩膀的邊緣一點一點探出,似乎過了好半天,他才終於能看清火球的全貌,燃燒著的火焰形成的球體,閃耀著太陽一般灼目熾熱的光芒,速度好像在樹幹上爬行的蝸牛一般緩慢,途徑的軌跡上,也會留下閃爍的尾,零碎的火焰如羽毛般從火球上落下,甩在身後,四處飄揚。
他吃驚於火球的緩慢,覺得自己也許能抓住它,企圖伸手,卻動彈不得。他突然發現,自己依然張著嘴,聲帶還在震動,卻還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
他全力地想要使用自己的耳朵。“嘩——”入耳的卻隻有濤聲,“嘩嘩——”比剛才更加真切的,河水翻湧的聲音。
不知從何處湧入的,好像能填滿整個艙室的河水從四麵八方灌了進來,彼此衝擊,發出響亮的濤聲,翻起白色的泡沫,在半空中形成漩渦——與火球撞在一起。
滾燙的白霧不知何時籠罩在羅波爾身邊,像火焰一般舔舐他的身軀,留下一片赤紅、滿是水泡的吻痕。
“轟隆!”
“咕啊——”“喀嚦哢啦喀嚦哢啦——”
文萊思猛地一下撞在窗戶上,痛苦地哀嚎了一聲,然而令他滿口是血的痛苦聲音,甚至還蓋不住不知是骨頭還是什麽東西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嘩啦——”浪濤的聲音與窗戶破碎的聲音混在一起,接著,文萊思的頭完全浸在水中,冰涼的水通過鼻腔之後,留下火焰炙烤一般熾熱的疼痛感,耳邊剩下的聲音也隻有沉悶又喧雜的古怪聲響——“呼——哈——呼——哈”
水稍稍退下,他的頭露了出來,咽下一口說不出味道的河水,他竭盡全力地大口喘氣——“咕嚕!”咽下新的一口河水,他又一次被水淹沒。
他在水中睜開眼,水渾濁而黑暗,一陣陣刺痛讓他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還是否完好。
水再次退下,開始向窗外湧出——這裏本來就要高於水麵,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隻是,不知是不是此刻的文萊思完全沒有力量的關係,他就像水的一部分一樣,被自然而然地向窗外帶去:“見特麽的,鬼!”
“我看到你了!”文萊思竭盡自己所能使用的全部力氣,以他目前的標準所能發出的最大音量大聲喊道,“羅波爾!我看著你呢!”
文萊思的半個身體隨著水流湧出了窗外,文萊思的鼻腔、口腔都浸滿了水,眼睛布滿血絲,每一次呼吸都會噴出水花:“羅波爾!你這個蠢貨——咕嚕嚕嚕——”
他的頭又一次浸到水裏,隻能吐出一串串的氣泡,隻剩下右手還在艙室裏麵。
“見特麽的鬼!”文萊思心裏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拚命地豎起了右手食指。
一隻壯實且不滿老繭的手握住了文萊思的手腕。
“你撿了一條命。”羅波爾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狼狽。
“彼此彼此。”不過文萊思也知道,自己的樣子大概也好不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