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我明白,你……也隻是想活下去
所有人都垂著腦袋,不敢抬頭看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好半晌,村長才鼓起勇氣抬頭,在他們麵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仿佛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孽一般,後麵的人也紛紛隨著村長的動作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
一下又一下,砸得格外的賣力,很快便有鮮血滲透到幹燥的土地中。
“對不起,我們也隻是想活下去。”磕完頭,村長麵無血色的從地上站起來,瘦削的脊背格外的脆弱,在蕭瑟的風中像極了一片即將隨風凋零的秋葉。
很好,很直接。
薄荷無力的擺了擺手,製止了他們的繼續:“我明白,你……也隻是想活下去。”
心是從未有過的累。
難道在生命麵前,曾經的那些堅持那些善良就真的如此的不堪一擊嗎?
當然,這一點是肯定的。
不管是他們還是別人,甚至包括她自己,在生死關頭也許都會有可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親人,權利,這些東西都還能狠下心拋棄,更何況是萍水相逢的他們呢。
所以她不怪他們。
隻是,真的很累很累。
就好比你有一顆很漂亮的桃樹,你每天都會精心去照料它,然而最後桃樹開花的時候你卻發現它是一棵梨樹。
什麽叫做結果,結果便是你永遠也不會猜出你種下的樹會結出怎樣的果。
“你早就知道了?”村長有些詫異,又有些驚恐。
薄荷點了點頭,輕聲道:“從你在洛紫陌所做的湯裏摻入罌粟花的種子開始我便已經知道了。”
“不可能!”雙兒啞然:“我明明每天都看見你喝了那種湯,如今你已兩日沒有喝湯,為什麽還沒有毒發?”
薄荷撲哧一聲,笑了:“沒錯,那碗湯我是喝了,但那並不代表我便會中那罌粟之毒。虧你們還見過我們的真身,難道以為就憑你們凡人那點花花草草便會讓我束手就擒嗎?”
“更何況……”薄荷掃了一眼洛紫陌手上的傷,提起袖子擦幹了眼角殘餘的淚痕,眼神逐漸恢複澄清:“那碗湯是他親手熬給我的,就算是毒藥我也會喝。”
不知道是不是薄荷的錯覺,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洛紫陌的眼中又有一瞬即逝的紫光閃過,痛苦而熾熱,如一粒的沙子,直直落進了她眼裏。
“雙兒。”薄荷看著她頭上不斷滲出的鮮血,神色放溫柔了些:“雖然是你親自給我下的罌粟花毒,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至少你沒有給我用毒性更劇烈的鶴頂紅。我更要謝謝你,在最後的時刻你還是放過了他……”
雙兒眼神又黯淡了一些,好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和她爹一模一樣的話:“……對不起。”
之後的事兒有點模糊了,因為她在聽到雙兒的那句對不起之後本來準備再說些什麽,但無奈身體的負荷實在太大,終於忍不住昏了過去。
腦袋很沉很重,她以為她這次會再回到那個種滿彼岸花的黃泉,但很可惜她沒有。
非但沒有,有時候甚至還能在無邊的黑暗中聽到人說話的聲音,還能感覺到有苦澀的藥被強製灌入自己口中。
每天都這樣昏昏沉沉,模模糊糊,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有佛經的聲音再次傳入,她才隨著那抹無法擺脫的金色光芒漸漸從混沌中清醒。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鋪天蓋地的紅色,紅色的紗帳,紅色的繡被,上麵繡著精致的富貴牡丹。
接著便是隻有一扇門的天窗,還有漆著朱紅色木樁的側欄。
牆角綴滿了閃著瑩潤光澤的白色夜明珠,淡淡的光暈仿佛月光一般輕盈飄渺。
視線從頭頂移至身前,麵前除了一個身著黃色袈裟,腦袋上有六個圓點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外,便是著一襲青衣的俊美男子。
他靜靜的站在和尚身旁,兩道劍眉微蹙,麵如皎月,目若朗星,黑發用一根同色係的簪子半綰,幾縷青絲慵懶的垂散在肩頭。
“你們是誰?”薄荷茫然的問。
青衣男子冷哼一聲,伸出兩根手指輕佻的勾起了薄荷的下巴,琥珀色的眼眸湧動著絲絲看不清的怒氣:“如果你再睡下去,本王明日一定會殺了那家夥。”
這聲音,就算她化成灰也絕對不會忘記。
西南王,蕭何。
“這便是你本來的麵目?真讓人惡心。”反正都成了階下囚,打又打不過,難不成連說兩句都不成?
“薄荷仙子,看來你還真是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蕭何冷哼,用力晃了晃鎖住她左腳的鏈子。
薄荷蹙了蹙眉,一臉嫌棄的打掉了蕭何的手,往牆角退縮了一段距離。
“別拿你的髒手碰我。”薄荷冷哼,眼角餘光越過他直接掃向他身後慈眉善目的和尚:“喂,和尚。是你告訴這混蛋我身份的?”
和尚笑了笑,臉上緊皺在一起的皮膚仿佛一朵開至極盛的黃色菊花:“回施主,確實是老衲告訴王爺的。”
“看你這樣子應該是個住持吧?”薄荷側著腦袋,似乎若有所思。
老和尚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阿彌陀佛,這是老衲與施主的緣分啊。”
“是孽緣吧。”薄荷垂下了眼瞼,目送著老和尚被蕭何一劍貫穿口。
“他知道的太多了。”
訓練有素的侍衛沉默的打開了門,很快便將老和尚的屍體拖了出去。
蕭何麵無表情的擦拭著手中沾滿血的劍,待擦完後又將那把劍從側欄的縫隙中扔了出去。
‘哐當’落地的聲音,在夜裏格外的響亮。
薄荷麻木的看著他,神色無喜亦無悲,看不出絲毫情緒。
“不準你用那樣的眼神看我。”蕭何毫不留情的扼住她的下巴,修長的手指在她白皙的臉上留下了深淺不一的紅痕。
薄荷吃痛,抬頭對上蕭何暴怒的臉,咬著牙,硬是連哼都沒哼一聲。
“神又如何?妖又如何?本王想要的東西向來都沒有得不到的。”
蕭何不怒反笑,鬆開她的下巴,雙手在空中輕拍了兩下。
原本緊緊閉合的牆壁在手掌聲響起的瞬間,啪的一聲向兩邊緩緩打開。
濃重的血腥味夾雜著皮肉燒焦的味道迎麵撲來,薄荷被蕭何強製將臉扳向了牆壁的那一邊。
牆的那一邊,用碗口粗的鐵鏈鎖著一個手腳細細的瘦削少年。
鞭子不斷落在他身上,每一下必定會有鮮血噴湧而出。
速度不快,因為每一下打下去之後便會有人潑上一瓢鹽水,接著又有人會拿著燒紅的烙鐵往他血淋淋的傷口上招呼。
起初薄荷還沒怎麽在意,以為是蕭何變態的愛好。
但是當那少年抬起頭來的瞬間,薄荷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徹底凝固在了體內。
麻木的表情被狠狠撕碎。
薄荷張大了嘴,想說些什麽,但是喉嚨裏卻仿佛被硬塞進了一塊沉重的鉛塊,她驚恐的看著仍在進行的一切,不斷地搖頭。
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麽一般,洛紫陌麵無表情的抬頭,眼神平靜的看向薄荷的方向。
她還活著……
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裏,洛紫陌蒼白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淺淺的笑痕。
他貪婪的看著她,仿佛要把她的模樣深深刻入靈魂。
她推開了蕭何,赤著腳從床上踉蹌著前進。
一步,兩步,三步。
腳上金色鏈子緊緊的勒住了她懸在半空中準備踏出的腳。
洛紫陌蹙了蹙眉,看著她的眼,無聲的搖了搖頭。
他沒有說話。
但是薄荷卻猜出了他的話。
他說,他沒事……
可是,那麽粗的鞭子,那麽涼的鹽水,那麽燙的烙鐵,他真的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