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羽(4)

  兩下劃磨聲,幽暗亮起了火光,是打火機被點燃了。


  火光耀亮了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我的眼刺痛著又酸澀著,死死盯著他。在他身前有張茶幾,茶幾上放著一隻罩子還有一盞蠟燭,他用火點燃蠟燭後就將黑色罩子揭開,露出底下的四疊百元大鈔。他說:“同樣的遊戲再玩一次,你贏了,由你來問,在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從左往右,第一疊少一張,第二疊沒動,第三疊少兩張,第四疊少一張。”


  秦輔在旁忍不住開口:“你看都不看就說出答案了?我記得這好像是當初你給我說的。”


  “不動以變萬動,隻有一種方式、一個答案。”


  沉沉的笑幽遠傳來:“你現在的心理攻防戰是越來越精湛了,連我心思都能計算。好了,你問吧。”聽了他的話一股積火就在冒,但情緒也從剛剛不能控製裏冷靜下來,我冷笑了下道:“在問之前,你應該先問問我是怎麽翻出你一手布置的謎底的吧。”


  他失笑了下卻從善如流:“嗯?你怎麽發現的?”


  我揚手而指:“因為他說話的前後矛盾,有時候欲蓋彌彰,周而複始,反而讓人覺得懷疑。他第一次說下了漩渦洞,然後在上下皆通的狹縫裏就隻找到我;第二次卻說沒下漩渦,以他當時之力隻能拉得出我。最好的謊言不是說十句話,十句話全都是假的,而是十句話裏有九句都是真的,其中一句摻了假。以他對我設計多年的心思,又怎可能不深諳其中道理呢。”


  我深吸了口氣,終於將死盯著燭光前那張臉的目光移向了左側,在一月前那個夜晚以後,看著這張清俊的臉再也生不出暖意。因為那眼神中的柔和從來都不是真的,其中夾藏了最冰冷的蓄意。


  我笑了笑說:“何知許,這個世界上我最佩服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他,一個就是羽。我不止一次地覺得你們兩人無論是在謀略還是心機城府上都旗鼓相當,你傷著腿獨自一人拖著我在迷林中行走,將僅有的一根巧克力分成三段都留給我吃,老實說當時我真的很感動。不管那中間有幾分是在演戲幾分是真,但我不會忘記那一段經曆。無論是紅樹林還是那棵吊著棺材的千年老樹,那都是屬於漩渦的世界,是個平行於現實的空間,當回歸現實你我一定是出了漩渦。所以你第一次與我說的多半都是真的,隻有說不曾發現他是假;而第二次告訴我的卻都由他屬命要我以為他被永遠留在了那個漩渦世界。我說得對嗎?”


  最不該在這裏的人就是他,當在窗外聽到他的聲音時,我隻有一個念頭:原來如此。


  白色身影原本沒有看我,隻垂著眸像與之無關狀。直到這時才微微抬眼了反問:“所以原本你是信的,卻在我說第二次謊的時候反而讓你懷疑?”他向著茶幾那邊看去:“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


  秦輔插嘴而問:“那你是怎麽識穿我知道要跟蹤我來這的?”


  聞言我不由諷笑了起來,倒是耳旁清潤的語聲在道:“她不是識穿你?而是在試探我們,或者說是在確認。這間屋與那邊通的,即便她從未踏入進來有些東西也能被她感應到,而她有意曝露與熊劍平去你的超跑俱樂部,其目的不是為了從你身上打探到什麽,而是引得我們會有所動。這是一招攻心之計,甚至都不必跟蹤你,隻需要打量的士回來看一看你那紅色的車有否停在樓下。”


  “呃,怎麽聽著……複雜地那麽像你們?”


  “別廢話了,”我打斷了他們,“也不用給我帶高帽子,能夠被我用計找到也不過是因為有人有心暴露給我看,所以我想問:為什麽?”


  三道目光同時看向了燭光後的黑影,秦輔略帶懷疑地問:“阿羲,是真的嗎?”


  沉冷的笑聲敲擊在心尖,一抽一抽地疼,隻聽他說:“倒是將我的心理研究的很透徹,”


  我忍不住大聲反駁:“你不要自作多情,沒有那功夫來研究你的心理。隻是一個最簡單的邏輯推斷,假如你不想被我找到,你斷可以回你的帝都去到任何一座城市,那就是我挖地三尺都不可能找得出你來。但是有一點我卻堅信,你沒有死!就像今晚你們兩個人根本不需要給秦輔打那通電話讓他過來一樣的道理,隻要他不來,我就沒法確定,也慫的不敢去揭開那隔在客廳的紗幕。”


  離開時光後,我不自覺地走向了他的古堡門外,眼前閃過一幕幕與他最初相識的場景時,腦中有念如電光閃過,快得讓我抓不住。後來我就回到了公寓,在這座城市我唯一的落腳點隻有這裏,帶在身上的鑰匙早就沒了,不過我有留備用鑰匙在門旁的習慣。


  進來後就發覺自己錯了,這個地方與他在一起的記憶完全不輸於古堡。那被推翻的牆,隻用一層紗幕相隔,我不止一次站在那跟前想要掀開它走過去,可都沒有勇氣。


  我不敢太長時間呆在屋裏,每天很早起來很晚再回來,夜晚是我唯一不能擺脫這個地方的時間。起初的幾天我會失眠,後來也許是太困太累了也就能睡著了。我的表現像及了丟魂的人,可能如此讓他安心吧,所以肆無忌憚就呆在與我一簾之隔的空間裏,甚至都不介意讓我感應到他的氣息存在。


  一遍遍對自己說,能感應是因為那個空間本來就彌漫了屬於他的氣息。即使他還在,也不可能就在那邊,去找秦輔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甚至動了要搬走的念,白天已經將行李都打包好了,但在離開前我需要一個答案,一個對自己負責的答案。


  長久的沉默,使得空氣中氛圍很沉冽,善於交際的秦輔這時也變得口拙:“阿羲,阿許,還是你們在這說話吧,我在這也不合適就先走了啊。”


  可能這是他第一次落荒而逃,腳步顯得略急,當他走到門邊時我喚住他:“秦輔。”


  他回過頭來一臉疑惑地看我,我問:“第一次拚圖聚會,是否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燭光不足以照到門邊,秦輔的表情我看不清楚,卻能看清他的身體微僵,頓了頓後他回:“還是問阿羲吧,你們這場戲我擔當的都是無足輕重的配角,所以就不插手了。”轉而又對其餘兩人道:“兄弟,不是我要撂擔子哦,而是有時候該給人家交代還是交代清楚吧。”


  隨著一聲門響,秦輔走了。門板外他的腳步聽起來似乎變輕鬆了不少,實在是這裏的氛圍太凝窒。我自嘲地牽了下嘴角,緩緩開口:“好了,現在問答開始吧,先給我說說你倆是什麽關係?”


  留意到兩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空中交匯了一瞬,轉而何知許答:“沒有關係。”


  冷笑出聲:“撒謊!不過也不要緊,並不是太在意你們關係。隻要告訴我你們是在認識我之前就有聯係還是認識我之後?”


  一片沉默,讓我嘴角諷刺弧度加深:“剛剛不是說我賭贏了就任由我問嗎?現在是怎樣?一個問題都不能答?”幽暗中古羲開口:“你先回去!”


  何知許深看了他一眼直起了身,我又一次壓製不住自己緊繃的情緒:“走什麽走?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一麵扮演著我的筆友羽,一麵又跟他唱著雙簧一起利用我為你們做事?要句真話有那麽難嗎?你們已經達成目的拿到傳國玉璽了,我也沒了利用價值,隻求一個事實的答案有這麽難嗎?”


  突然間何知許回眸看向我的眼神讓我感到害怕,那不是一路既往的溫和與暖融,也不是那晚被我撕破關係時的冷漠,而是憐憫。他在憐憫什麽?憐憫我嗎?我有什麽值得他憐憫的?就在這時,一道來自地獄也摧毀我所有意識的聲音幽幽傳來:“他不是羽。”


  我愣愣地轉頭,也愣愣地問:“那誰是羽?”


  陰暗的、罪惡的深處,有隻手在向我招手,他說:“我。”


  彷如被那把黑弩的箭一箭穿腦,隻覺眼前一道白光,所有一切都變成了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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